对于皇帝的金口玉言亲自催促,高部堂还是很给面子的。次日一早,由户部尚书高务实领衔主笔、兵部尚书周咏联名附署递呈的《为遵圣意纾民困省耗费请革新驿站并议邮传诸事疏》便送进了内阁,简称《革新驿站疏》。
当日内阁的主笔阁臣恰好是首辅申时行,他一看到这道《革新驿站疏》居然写了洋洋洒洒两万余言,立刻就知道正戏来了。申元辅飞快地把这道疏文自己先看了一遍,看完后深吸一口气,闭目思索了一下,立刻派人将王锡爵找来议事。
没错,此前的“废除粮长制”风波正是由王锡爵提议、申时行拍板,然后两人合作暗中推动的。目的当然毫无疑问,就是针对高务实。
申元辅值房之中的其他人早已被请了出去,整间房里只有他一人,雍容平和地端坐不动,真个是宰相气度。
王锡爵进来左右扫了一眼,面上露出微笑,道:“看元辅这架势,想是高日新终于肯应战了?”
“嗯。”申时行点了点头,伸手虚做一个请式,道:“元驭兄请坐。”
王锡爵道了声谢,自行落座,又问道:“不知我所预料的那上中下三策,高日新是选了哪一策?”
“如我所料,高日新选了上策。”申时行微微一笑:“元驭兄,我记得你此前刚刚回京入阁的时候,我便和你说过,高日新虽然年轻,但他在十几年前就表现得如同一只老狐狸了,你若只把他当做小狐狸看,那是真要走眼的。”
王锡爵听了申时行的话,居然也没有太意外,颔首道:“元辅所言甚是。这一次他都能放弃下策与中策,可见此子不仅聪慧,而且极有定力。
不瞒元辅,我曾以此策问及犬子,让犬子站在高日新的立场来思考如何应对我所设计的这一局面。当时犬子先想了一会儿,回答正是下策。我又指点了几句,犬子再三思考,也才想到中策。”
王锡爵叹息一声:“非是锡爵自夸,犬子论读书还是不错的,可惜在这些事上与高日新一比,两相差距实不能以道理计。”
王锡爵之子王衡曾获顺天乡试第一名解元,因为有人嫉妒,污蔑此次考试有舞弊情况,王锡爵一怒之下当众表示自己退休之前儿子不再应试。所以历史上王衡是在万历二十九年才再次参加科举,一考便是第二名,与乃父当年一样成为榜眼,同时为自己当年的解元正了名。
此刻王锡爵说他“读书还是不错的”,那真不叫自夸,甚至还太谦虚了点。不过,王锡爵评价他在政治上的水平不行,从其只想到“预定三策”中的下策,甚至经过指点也只想到中策来看,似乎……也不算妄自菲薄,基本就是事实。
不过申时行还是劝他看开点,苦笑道:“令郎尚未出仕,不知宦海凶险,能想到下策已经不错了。犬子入仕经年,我同样也以此计考他,他想了一整晚,也不过想到中策。”
王锡爵摇了摇头,道:“我所料之下策,是以京华之雄厚财力,强行接下各地粮税及金花银之解运。此策之中所包含的考量与权衡,在于京华是否能够接得下此事,以及接下此事之后所造成之影响。
犬子当时报了几个数,大概意思便是京华只需要投入天津、上海、宁波三港或最多再加上广州港在内四大港之年入,便能接下此事。在他看来,能够接下如此重任,实在是为朝廷、为皇上分忧,必能让皇上高看,从此倚重更甚,善莫大焉。
而后我便提示他说,倘若京华一力掌控天下财赋之转运,朝廷一举一动都要仰仗其力,则天下之权究竟在谁?”
“犬子被我问得怔住,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王阁老叹息一声,道:“然后他又说,既是如此,那便接不得这个差事,不如发动言论,以祖制不可轻易而推脱。
另外他又说,江南等地自一条鞭法施行之后,解运粮税变成了解运金花银,为各地粮长省去许多麻烦和耗费。是以大可继续将一条鞭法推广天下,待到两京十三省都只需粮长们解运金花银,这耗费自然也就下来了,粮长之制也就勉强还能继续维持……呵呵,委实天真。”
申时行无奈道:“小辈尚难担当重任,我辈除了悉心教导,又能如何?”
说完这话,申元辅自嘲似的摇了摇头,又道:“不过话说回来,这中策虽然有头疼医头脚疼医脚之患,但若是为免朝局动荡而考虑,其实倒也算是一次太极推手。此策虽不治本,好歹也能治个标,俟得将来格局变化再做打算,本也不能说错,还算是慎重之谋了。”
“慎重之谋?”王锡爵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笑,森然道:“高日新若只如犬子这般能耐,漫说是挑了下策,便是挑了这中策,我都有至少三种办法让他威信扫地,不仅在皇上眼里大失能臣气象,在实学派内部也要被许维桢、沈仲化抓到机会,狠狠地打击一番。
说不定到那个时候,高日新便要丢了他那‘天下文胆’的虚名,也将再不复‘三代首辅之所望’的地位!若能如此,我心学内部至少便能得数年喘息之机,遴选后进、着重培养,将来再与实学相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