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二人在一群文官闺秀中格格不入,人家吟诗作画,她们偏爱舞刀弄枪,被排挤着排挤着,两人就走到了一起,成了闺中密友。 未进宫时,约着去踏青、打猎等等皆是常事,凡是出门,便形影不离。 后来进宫,家族利益,帝王恩宠,仿佛一眨眼,一切都变了。 各有各的傲气,从互不相让变成针锋相对,疏远、敌视,乃至使劲办法栽赃陷害。 谁也没斗倒谁,却兜兜转转几十年,成了彼此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尤其后来年龄大了,永陵帝又日日沉迷享乐,几乎难以在麟德殿以外的地方看见他。 于是这十几年,看见彼此的时候,比看见皇帝还多,花给对方的心思,比给自己的心思都多。 终于,迎来一切终结的这一天,合该畅快的,德妃却有些怅然若失。 回过头看,多年种种,到头来若过眼云烟,能回忆起的,还是最初的美好。 “当年……”皇后目光渐渐悠远,自嘲地勾唇,“当年啊,我都要不记得了。当年的我,应是最鄙夷自己成为现在这般模样的吧。” 德妃眯起眼眸,“当年姐姐比现在还要心软,看我婚事不顺,便想方设法让我入宫,姐姐对其他人所生之子皆毫不留情,一一铲除,却独独放过了我的孩子。我感念姐姐,所以再如何,都没有对四皇子下过手。怎么如今,姐姐倒是变了呢?” 皇后目光淡淡,含了一分讥讽,“易地而处,你会放过我的孩儿吗?” 德妃笑了,“还是姐姐了解我。” 她站起身,“既然姐姐时日无多,妹妹便不打扰了。” 东方天边已有隐隐约约的亮色,深蓝染上浅浅的鱼肚白,越来越亮。 德妃看着皇后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一直支撑的那口气散了,死亡不过顷刻之间。 长御跪在床边,紧紧咬着牙,颤抖着无声流泪。 德妃转过身,偏头看向窗外,由远及近,朱红的宫墙摆脱黑暗,迎向光明。 她轻声道:“姐姐,你看,天亮了。” 天亮了。 皇后半阖的眼帘无力闭上,头兀地垂下,再也不动了。 “殿下!”长御紧紧握着皇后的手,哀呼出声。 可她的皇后殿下,再也不会应了。 德妃没有回头,她走了出去,于阶前,与哥哥会和。 …… 永陵十五年九月二十四日,三皇子与镇国将军领兵入宫清君侧,斩杀以四皇子为首的弑君谋逆者。 十月初一,诸臣奏请三皇子即位,举国丧并登基大典。 三皇子一身冕服,走完仪式,朝臣散去,他一人又入了奉先殿。 殿中香火缭绕,祖宗牌位前是今日新上的供奉。 宫人不在,空荡荡的殿内只一个脏污狼狈的身影在供台前狼吞虎咽。 “皇弟。” 那身影的动作一下停住,慢慢地转过身,手中吃了一半的供果掉了,骨碌碌滚到一边。 四皇子的眼神半是疯癫半是清醒,本能应道:“皇兄。” 一个小中人端了杯酒,自殿外悄没生息地进来。 三皇子:“皇弟,吃了那么多,渴了吧,为兄特意为你送了杯酒来。” 话语间,有种自灵魂深处涌现的麻木。 四皇子久久看着被端在自己面前的酒,白玉杯,红提酿,是他惯爱喝的。 他想起母后,被端端正正放在棺内、盖上白布的母后。 “多谢皇兄。” 他拿起,一饮而尽。 味道很好,比他往日喝的,更香,更醇。 不过瞬息,四皇子眼神涣散,酒杯从他手中跌落。 像醉倒一般,面上泛起红晕,闭眼软软倒在了地上。 大梦三千,饮者舍肉身,魂入九天。 这是最不痛苦,乃至极为舒服的死法。 三皇子久久看着,像在看一个墓碑,一个埋葬过去的墓碑。 “来人!” 殿外内侍迅速入内,还有几个廷卫。 “好生葬了,立个无字碑。” 喝了这毒酒死去的人,会维持面色红润的模样很久很久。 换上皇子服,遗容整理好,四皇子躺在那里,就像只是酒后微醺,睡着了般。 翌日,入木棺,一辆小小的车拉出了宫门。再换马车,一路至皇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