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武安大将军的人总还记得,他是个没长大的孩子,生得天人之资不说,虽依旧是少年的单薄身量,骨子里的凛凛威风衬起甲胄的时候,倒真是个神武的英雄,再过两年,或许面孔也要英武起来。 安定侯素有才名,年少诗文成名,先帝谓之惊才绝艳,遂招做帝婿,不想宗垣作为他的独子,未继承得了乃父文士风姿,不及弱冠竟丢下执笔的手从戎沙场,三年未尝一败,尤在乾明七年,平北地五军荆石之乱,收复十四边城,立不世功,威震天下。 世人皆奇其才,说他是个不世出的将才。 只可惜忠孝难以两全,他的未婚妻子却道他心如铁石,至死心如铁。 宗垣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谢峰那张忧愁的脸,越过他,又看到和风吹得窗外翠竹沙沙,正是天光大亮的时候。 宗垣身体疲重,重新闭上了酸痛的眼睛,依旧想装死。 谢峰眼尖,第一时间发现了他的清醒,见他再度不省人事,一时吓得六神无主,大肆摇晃呼喊。 熬药的虞山也跑了过来,帮着他一起折腾。 宗垣□□着挣扎起身:“我还没死。”接着他回想起来:“昨夜……” 虞山似痛似笑:“你被乌鸦吓晕了,还记得吗?” 宗垣自然记得,他感官归位,颤抖着摸向脸上细细缠裹的棉布,不可思议地瞪向他们。 “老前辈,你哭甚么。”他嘴歪眼斜地怪道。 谢峰慌忙把即将喷涌而出的泪水憋回去,努力镇静如常着摇首。 “虞山?” 虞山实则也偷偷拿袖口擦了眼泪,提前跑开,一边大喊声音传来:“我去看看药好了没有!” 宗垣掀开被子奔向门前水缸,拨开堵得严严实实的荷叶,他一圈圈撕开裹脸布,最后一层撕不动了,剥皮刮肉地痛。 院子里的活物都围了过来,人们沉默不语,只有叫得响亮的鸡鸭鹅犬。 杨老人正从院门外大步跨进,好像见怪不怪,全然没放在心上:“宗垣放心,我一定医好你的脸,尽力不留疤,只要你认我作师父。” 荷下啪嗒啪嗒滴落了水声,他伸长脖子去瞧,不宗垣哭得凄惨。 “宗垣,我们师传十八代的医术不是虚的,你还不了解,除了起死回生,没有我师兄做不到的,师兄不行还有师祖,他老人家的医术天上地下,无一不精。” 宗垣闻言,直起身子道:“师祖?” 几人面面相觑,良山支起下巴回想:“上回见她,是八十年前。” 谢峰吓了一跳,脱口问道:“他老人家尚在人间?” 宗垣一颗心,沉到了缸底,深陷进了腐朽的淤泥。 “师祖不是常人。” 宗垣摆摆手,敛气瞬间收回脸上所有的痛苦,音节绕在齿间,说了一通自己也记不得的洒脱的话。他只觉伤心到了极处,却是哭不出来了。 在这立夏的节气,山上的夜风也会寒凉入骨。 宗垣翘着二郎腿躺在屋顶,意趣缺缺地看万点星光,近来,这样晴朗的天气越来越多,偶尔的暴雨落地急而且骤,反而更将天地冲刷一新。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小孩子何事也忧愁?他的乳娘曾经一边缝香囊一边笑道,彼时他也在叹息。 他朝遥远的北方望去,视线被嶙峋的山石挡住,石头堆上生着乱丛的棘树。 宗垣日日去溪流汲水,时常对着清澈见底的流水哀叹自己不见天日的容颜。他的脸越发肿胀,这日他临水照着,惊骇地发现事实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这下亲爹也认不出了。 他知道水边有个人在盯着自己,一动不动。 宗垣头也不回,绝望地打着水漂,打得漂亮极了,一个个石子顺流飞奔出视野,腾跃如风。 他抚水捞起满满一把石子,才漫不经心的地朝那人看了过去。那个蓝衫神虚的女子,像是三天没有吃饭,她的裙缘被流水浸湿。 他问道:“姑娘为何鬼鬼祟祟地看我。”说话时未免心虚,这姑娘分明瞧得光明正大。 许玉没头没尾地答道:“我正寻人。” “你便像是我要找的人。”片刻沉默之后,她又补充说。 宗垣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土,他只恍惚了一瞬,随即便想起了自己如今这副尊容,不再像是招蜂引蝶的模样。于是他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凑过自己的肥脑袋,姑娘意料之中的避了一避,他便指着自己道:“姑娘,你再好生看看,是不是我。” 许玉的目光一寸寸流过他的大脸,甚至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