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 晏亭梨一一答了,转而问道:“沈相昨日不好眠吗?看你好像有些疲累。” 一双眼睛很是关切地望来,乌眸澄净。 沈兰御顿了顿,“只是有些梦魇,并无大碍。” 晏亭梨忽而想到什么,手指点了点方向,“母后令我送几样文房器宝与沈相,我也特地带了件博山炉和几味香材,谢过沈相多日辛勉了。” 青年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眸光微顿,转回眼和她对视时目色温润,语有无奈,“谢娘娘恩慈,谢殿下宽待。都是为臣的本分,殿下不必挂怀。” 晏亭梨落下一子,眼睛像月亮一样,弯得柔柔,“沈相就当这些也是我的束脩吧。毕竟你现在也是我的先生了。” 说到这里,她语气一转,略有叹惋,“都说沈相师从老丞相,风骨亦是相承,可惜我无缘同他多见,实是憾事。” 说到这里,她的确想起了许多。 关于那位老丞相,无论是皇后还是晏景清,甚至是皇帝,都曾说过他是清直之臣,纯正忠心。 书室安静下来,暖意涌动,却侵不散他眉眼。 沈兰御默了半晌,声音轻了很多,“先生,是很好的师长。” 身周的声音好似一瞬间便退开千里,他的神思也在这一瞬飘远,掠过年月, 落到了那年烟雨潇潇的上京城。 青衫布鞋,他孤身一人,跋涉过了迢迢生寒的山水,踏入繁华拥簇的上京城。 行人在他的身容上留驻目光,却并不对这个赴考的外乡人感到新奇,目光只在他面容上停留,便又不留恋地抽离。 他习惯在四方皆静的无人夜里,推开老旧小院里的窗,听乱打青叶,落雨生春。 笔下墨痕素香,字迹锋冷。 盏中滚落烛泪,烛火映照纸张生长出的缺口裂痕。那时,他只是天下读书人中,最寻常不过的一个学子。 后来他遇见了两鬓霜白的元隐。 那个总是笑得眉弯眼清的半百老臣,曾夜举烛火,提着一盏暖羹推开沈兰御的房门。 也曾清茶铺墨,与他同论圣贤。 元隐曾对他说:“兰御,你有折桂之才。” 那是他第一次遇见这样温蔼的长者。 直到他真的金殿拜君,御笔赐点探花。 他踏出殿门,入目便是宫阙重影,天朗明清,春风掠过锦绣缠枝。 满宫的浮翠流丹,繁春似画。 自那日起,沈兰御的名字,才终于传开在京城。 元隐与他容身之所,与他锦衣暖餐,却从不索取什么。 只说:“我无儿无女,惟有一妻。我与很多后辈有交,却从未收过弟子。但对你,我很愿意做你的先生。” 从那之后,人人提起沈兰御,总会提一句“元相爱徒”。 春衫覆锦,年少探花。那是本该傲气风流的时候,容不得其它名号分去荣辉。 他却听罢一笑,终于有几分少年气,“先生,他们都知道我是你的弟子了。” …… 沈兰御垂眼,眉睫如落微霜。 他好似跌进了沉朦的旧梦,如一尊空泠的瓷像,分明无暇,却又清寂。 沈兰御再回过神时,便见眼前少女凝眸看来,神色略有担忧。 “沈相……你还好吗?” 晏亭梨担忧道。 方才提到元老丞相,沈兰御便好像忽然被牵走了神魂,沉默了许久。 他素来自制,难得如此。 看来实在是梦魇扰人。 晏亭梨蹙着眉,正想着晚些时候问一问御医院,可有缓解之法,便听得沈兰御道:“……是我失礼了。” 他又恢复了平常神色,棋子落盘,“先生也称赞过殿下,也算是有过交会,殿下不必太惋惜。” 晏亭梨讶然,乌眸睁得圆圆,“元相竟也夸过我?是什么时候?我竟不知道。” 沈兰御垂下眼,正要开口,却听门外传来松香的声音。 “殿下,陛下正在射箭场考校太子殿下和三皇子殿下的射艺,令您也前往一观。” 晏亭梨的手一顿,转过眼,便同沈兰御对上了目光。 他再落黑子,棋盘之上,白子已然被困得毫无生路。 沈兰御牵开几分淡笑,眼眸无波,“殿下,是该再精进棋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