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待你出师,医行天下之时,必然要见到许多血肉横飞的惨状。你须记得,无论情状教你如何不忍睹目,你都要保持清醒,救人于危难。”湍洛曾如此说。 而霖若默默良久,反问道:“如今这世间还有情状惨过我魇时所见?” 湍洛亦是愀然,数度欲言又止,最终方道:“你以后自当明白。” 霖若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已抱臂啜泣良久,便站起身,却觉晕眩难忍。 碧落的房里有她一贯的栀子花甜香,可混着这铺天盖地的浓郁血腥气,又兼窗外参差婆娑的树影摇晃,如置身炼狱,身后是一只只摄人的鬼魅,张牙舞爪地要扑上来。 月樨匆匆跑回来时,见到的便是捂着嘴干呕了几声便整个人栽倒在地的霖若。 霖若悠悠转醒时天已大亮,没来由地竟松了口气。 这个时候师父和二哥哥肯定已经回来了,她先前止血稳气的急救也算得当,只要有师父在,甚至只要二哥哥请了正经大夫来,碧落定然不会有事。 她想着,颇为惬意地翻了个身,却看见昨夜那个叫眉心的小姑娘就伏在她床沿小憩,便细细打量起她来。 淡翠的眉尖尖若蹙,眉心若有若无的一粒胭脂痣,唯有近看才能看得清楚——怪道叫她眉心。脸是那种微微泛青的瓷白,细长的眼,整个人就像一尊细致的瓷器娃娃,一碰就碎。 霖若微微一笑,缓缓轻轻起身,伸手在她眉间抚上一把。 眉心一惊,睁开眼,见霖若正望着自己,脸一红忙起身道:“公主起了?婢子去打水来。” 霖若点点头。 师父没来,大约又是在书房过了一夜,等她梳洗罢就找她一起去看碧落——昨夜她走后发生那么多事,府上的事鸡飞狗跳的她一回来想必就知道了,可在皇城里的事一定要找她说说…… 霖若想起念尘,脸上被他碰到过的地方忽地烧起来。 “我于莽中闯荡数年,深知莽中人豪爽不拘,任何人行走其中皆能找到自己的一方天地,行立坐卧只随心所欲便好,不必事事顾虑他人。这世间如三公主这般良善纯然之人实不多见,故而我希望你事事皆能顺心而行。” 大约正是因为这句勉励,再加上气愤难忍,她昨夜才能这样胆大包天地对南王妃的人下手。说来父王应当也从宫里回来了,不知昨夜的事是如何被春秋笔法涂抹了一番才传入他耳中的? 此时眉心正端着水在帘外唤她:“公主,王爷那边来了人传公主去书房。” 这下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去瞧碧落了。 霖若便苦笑一下,掀开被子把腿伸到床阶上:“来了。” 草草洗漱之后,霖若换好衣服坐在梳妆台前,一头乌发柔柔地垂泻下来,欲度香腮雪。 眉心小心翼翼地梳理着她的头发,忽地笑道:“我娘曾经也有这样一头乌云似的头发,以前每天早上她起来,爹都会小心地帮她梳发,一边柔声道:‘所谓玄妻,不过卿尔!’” 霖若便轻叹:“你父母伉俪情深,世间难得。” 眉心愣了一下,愧道:“婢子口不择言,惹公主伤心了。” “时常想起,日子久了,倒也不伤心了。”霖若喃喃道,“我总听哥哥们说父王曾经十分疼惜娘亲,可他们那时也不过孩童罢了,哪还记得真切。父王若当真爱怜,也不会让她被王妃下令乱棍打死。‘不过杀条狗罢了’,呵……” 眉心替霖若挽着髻:“婢子刚来的时候还听几个姑姑婆婆说过,昔年南姬夫人倾国倾城,而公主如今出落得和她一样动人。” 霖若苦涩道:“所有人都说我长得像娘,可我自己却拿不准有多像。我对娘的记忆只剩那时常魇住我的场景……因为每月都见,所以难以忘怀。” 眉心稍稍停下手,随后又继续:“大约不是什么好场景。” 霖若垂下眼:“可至少我是感激的。到底我还不至于忘了她,有些片段总好过什么都没有,就算是惨不忍睹的片段。” “只要这世上还有人记着,那南姬夫人就不算真的离开。”眉心叹了口气。 “师父也总这么说。”霖若抬起眼看向铜镜中的自己,“而我那一母所出却在娘亲离世那日失散的大姐姐,我对她的印象竟一点也无了。” “大公主为何会失散?” 霖若半晌没回话,只是凝视着自己的映像,忽地咧嘴笑起来:“明明是在王府,也能教人拐了去,可不就是那位主母做的好事?” 眉心停下手,抬眼看了看霖若,道:“好了。” 霖若进了门也不打量周围有谁,只跪拜在书桌前,朗声道:“给父王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