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听到动静,掀开被子走下床来,手执烛台走到窗边,见到那纤细的身影不由惊出声来:“湍洛?” “我在外面听说了,宫里养尊处优的芸妃娘娘数年前开始便神志不清,倒难为你还记得我的模样。”湍洛便翻身进来,坐在窗台边,一双妙目把面前的人细细打量了一番,又叹道,“十数年弹指一瞬,朱颜转换真是毫不留情。当年子沐眼见你入宫,应当不愿见你如此光景。” 手中的残烛猛地颤了颤,芸妃摸了摸自己的脸,苦笑道:“在这宫中蹉跎,谁能不容颜凋败?”她说着温柔地抬眼望了望湍洛,“所幸你丰神依旧,还是初见时清丽绝尘的山鬼。从前你也是这样踏月而来,在我院中山石掩映间轻踏翻飞,绰约清婉,惊鸿游龙,当真是极美。” “我见你神思清明,不像是心恙之人。” 芸妃又笑:“我疯癫之事外边已传了数年,你若有心探望也不至于今日才来。湍洛,你还在怨我。” 湍洛望了她半晌,终于还是轻轻跳下窗:“我确实怨你。” 芸妃侧身给她让了道,引着她在圆桌前坐下:“这儿比不得当年的沈府,我再没有一毫千金的好茶招待你了。” 湍洛望着那壶里倒出来的昏黄茶汤,不着痕迹地皱眉道:“你何必自苦?” “苦?我甘之如饴。”芸妃呷了一口凉透了的茶,望着她笑道,“伦儿走后,君恩盛宠于我如浮云,反正我心中没有他,他心中亦没有我。我亦是想惩罚自己,好弥补我心中的愧。” 湍洛不忍,饮下那杯苦涩冰凉的茶,叹了口气:“伦儿还在,这些年一直由故人照拂,你也认得。” 芸妃的双目久违地亮起了神采,她怔愣了片刻,含泪笑道:“湍洛,你果真还是心疼我。” “我不能让你们母子相见,但这是为他好。”湍洛从袖中摸出那枚金管,面上还是淡淡的,“你是我此生唯一的密友,我怨你自然不是为了一些与我再无瓜葛之人,我是怨你为一时意气而辜负了子沐的一片深情。” 芸妃不愿意听,站起身扭头往榻上走,薄薄的寝衣贴在那一副瘦骨上更显得她单弱。她撩起珠帘往寝被里一钻,探出头来冲湍洛笑道:“从前还在沈家的时候,你每次从蔚山来看我,虽面上做出些厌恶的神色,却总经不起我胡搅蛮缠,与我同榻而卧,哥哥为此还总笑你冷面冷情却还是难过美人关。如今你又来陪我,而哥哥却不知身在何处——不过想来应当也同沈家一样,早就不在人世了罢。” 湍洛见她笑眼中盈盈有泪,心中也是一动,愀然道:“我确实多年未曾听到非然的消息了。” 两颗泪珠坠下,芸妃却笑意更甚:“是我早年轻狂任性,犯下大错,造出三对怨偶。” 湍洛拈起金管,轻轻掷到她手边:“子沐特意嘱咐人在他死后割下三束头发,一束与发妻合葬,一束伴独子同行,最后一束由我转交。他没说交予谁,但我自知是给你的。如我方才所说,这些年我怨你,是因为你辜负了他至死不悔的一片深情。” 芸妃望着那枚金管失神良久,轻声道:“已死之人,已往之事,再提无益。他亦早有妻儿,哪来的深情?” 湍洛不答。 她便拆开金管,两根手指拈出那束已经枯脆的头发,端详了一会儿,又笑着流起泪来:“你便诳我罢,这是他的么?他刚及天命之年,怎么头发就这样白了?” “你入宫那年他大病了一场,病愈后便早生华发。” 芸妃恍然,从枕下摸出一把鎏金镶玉象牙鞘的匕首,削下自己的一缕头发,将两束头发分了分,编成两枚同心结,再把一枚递给湍洛,笑道:“我五岁那年第一次见到他,就铁了心要做他的妻。后来我缠着你去帮我带他的一束头发回来,便是拿来编同心结的。可惜我那时心比天高,总要比着男子建一番事业,顶瞧不上女工巧技,所以头发都散了也编不出一个结来——今日虽物是人非,却也算了了桩少年心事罢。还请你替我奉于他墓前。” 湍洛收入袖袋中,点头道:“既如此,我走了。” 芸妃伸出两条枯瘦的臂膀:“湍洛,再带我看一次夜景吧。” 湍洛回身望着她,恍惚间仿佛看到当年沈家那个骄纵任性的小姐,十二三岁娇滴滴豆蔻花一样的人儿,磨着她要去看金陵夜景。那时的湍洛身法未精,被她四肢缠着,跃不了多远便筋疲力尽——偏偏这娇小姐不累,依偎着气喘吁吁的她,指着灯火流动的夜市街尽头那座庄严富丽的慕容府咋咋呼呼道:“湍洛你给我做个见证,待本小姐那话本流传天下,世间尽知我沈缨的才名,一定叫那慕容子沐上赶着嫁与我!” 自然,那话本最终没有写出来,而那慕容子沐倒确实上赶了,却也没有嫁与她。 湍洛便点头,走过去让她把臂膀环在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