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书省,秘书监。 “杜校书,任少监寻你,速速去内院。” 听见这一声招呼,杜甫连忙从案台前站起身,拱了拱手,心情忐忑的走向后厢。 任少监,名为任粲,乃是开元初年的进士,学识渊博,文采斐然。 按照当年主考官的说法,任粲本应录为进士科的头名,但坏就坏在此人性格刚直,写的文章针砭时弊,锋芒过甚,不得已只得打入末等。 任粲在大唐官场沉浮已有四十多年,先后在刑部、御史台、京兆府等等官所职事,由于性格执拗,难以合群,所以每一处待的时间都不长,最后在天宝十三载年初,被调到了秘书监中,得了修撰经籍图书一职。 入了内院的栒房,杜甫瞧见一位须发皆白、不怒自威的老人,正在案台前看着一本册集。 而那册集,杜甫仔细瞧了封面,正是他先前去坊州采风,将沿途见闻编纂出来的文稿。 “阑风长雨秋纷纷,四海八荒同一云。去马来牛不复辨,浊泾清渭何当分?” 听见任少监吟出自己作的这首诗,杜甫将头埋低了一些。 任粲放下文册,向杜甫说道:“老夫看了杜校书采风递上的阚集,其中说了北方水旱连灾,这里面都是去年的见闻?” 杜甫拱手称是。 任粲又问道:“今年那里是何情形,你可知晓?” 杜甫沉默片刻,摇头道不知。 任粲:“老夫专门去查了关中道、河南道、河东道各地呈上来的文书,众说纷纭,有说治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也有说境内灾害经年,饥荒四起的,一时之间,倒也不知谁对谁错。” 杜甫张口欲言,想了想,还是闭上了嘴巴。 任粲看了杜甫一眼:“老夫虽然身在长安,不知远方,但通过城中的见闻,大致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一、城中粮价飞涨,已是去年的三倍;二、城外有大批流民聚集,堵塞了北向的官道,使得京兆府不得不出兵驱赶。这些事,已经证明北方必定是遭遇了大灾。” 杜甫拱手道:“任少监慧眼如炬,某自愧弗如。” 任粲加重了语气:“你并非是不知道,你只是不敢说。” 杜甫闻言一愣,面上露出愧色,喏喏不敢言。 任粲缓了片刻,看着杜甫无奈道:“说起来,此事也不应当怪你……老夫听说了,你去年采风坊州,回来之后,就将受灾情形写成奏疏,呈给上官,期待朝中处置。不料奏疏石沉大海,不仅没有回信,反而得了主官一顿训斥,这才不敢再说。” 杜甫闻言,身形微颤,面有动容,低头哽咽道:“甫知百姓困苦,只恨心有余,而力不足……” 任粲:“老夫原本在史馆中修史,年初才迁至秘书监,之前对天下时事并不知晓。如今大唐水旱连灾,百姓流离失所,各地所述不一,朝廷纾难不及。既然职官不作为,那这警世之事,就由吾等向朝廷来报。” 杜甫:“少监,甫应当如何做?” 任粲:“老夫为你开出路引,再发下官文,你立即启程,赶往关中等地,查清灾害现况,回来再写成奏疏。老夫以少监作保,将奏疏直接递入中书省,再请陛下过目,倘若灾情加重,势必要说得朝廷出手,救百姓于水火!” 杜甫站起身,面色激动,大声唱喏。 十日后,杜甫马不停蹄,一路向北。 中途路过奉先,连家门也顾不上进。 刚出长安时,杜甫赶路途中,尚见行人车队;然而,越是向北,人烟越是稀少。 行至坊州边境时,马车行于荒野,却是四籁俱静,就连鸟犬之声,都少有听闻。 行至坊州城外,水陆行的车夫向杜甫劝道:“阿郎入城,尽快去往府所,莫要在街道上多做停留。尤其是入夜,定要留在宅中,不可外出!” 杜甫闻言不解,刚想细问,那车夫拱拱手,径直离开了。 杜甫带着满腹的疑惑,踏入了坊州城的大门。 把守城门的武卫,饿的面黄肌瘦,瞧见杜甫之后,两眼放光,从地上爬了起来,冲到后者的面前。 杜甫吓了一跳,连忙掏出官身鱼符。 一番盘问之后,武卫们得知杜甫是朝官,悻悻离开。 杜甫入了城,只见白日之下,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整条街道寂静无声。 他遥想去年来访,城中虽然也是萧条,但好歹偶尔还能看到开门的商户和过往的行人。 然而如今,整座城市死气沉沉。 杜甫一边走向府所,一边留心沿途,只见道路两旁的树皮树叶都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