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岳暻破天荒带着岳岘光临吾乡山房。
岳岘指着园林入口的牌匾问他,“父王,您为何要将‘洞天福地’换掉呢?”
岳暻仰头,看着月光下清晰可见“吾乡山房”四个字,缓缓答道,“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万里归来颜愈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他语气平和,眉眼之间染月华寸寸,连往日看起来疾厉的神貌都柔软了些。
岳岘觉得纳罕。
他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直言,“孩儿不懂。”
“你年纪尚小,不懂是自然......”岳暻带他步上石桥,桥下是蜿蜒水道,养了各色锦鲤。
过桥后,入目乃见假山群起,岳暻却没从假山林里走,熟稔地从右下角的月门拐出去,径直到了一广阔院落。
院中垂丝海棠开得正好,满园溶溶月,又兼漫漫香。
岳暻看着不远处绣阁内透出的烛光,心都静了下来。
岳岘以为他的问题到此戛然而止,却听岳暻接着说,“父王如今的寄望,全在方才那阙诗中。”
盼望有朝一日,他的寓娘也能笑与人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他要她,彻彻底底属于这里。
要迷惑她,麻痹她,紧紧地把她捆绑在这里,不惜造个逼真的天地,一日日地骗她,“这便是你日思夜想的家乡。”
直到她身心臣服,深信不疑。
直到她画地为牢,自剪双翼。
岳岘看向庭院中遍布的守卫,更加不懂岳暻话里的意思,只是莫名为眼前那盏灯的主人感到心忧。
他即将去见的,是那个叫他自立坚强,教他恣意欢笑的白鹤姐姐,还是父王新纳的宠妃、图璧被逼和亲的可怜皇后?
“父王今日带儿子前来,要儿子做什么?”岳岘缓下脚步。
“她在宫中举目无亲,长日寂寞,从前她最疼爱你,你便替父王多陪陪她。”
岳岘忍不住问,“儿子还有一疑问,我国与图璧议和方式千万种,割城池,奉岁币,通商埠,无论哪一条,均有厚利可图,为何父王却要以和亲媾和?”
“孤不是也取了槐里?”岳暻反问。
岳岘一时无言。
“我儿年纪轻轻便有此问,可见先生教诲,字字入心,孤心甚慰。”岳暻回头看他一眼,目光深沉,“孤素来教你见事风生、杀伐决断,今日再教你一课——”
“当你尤其想得到一件东西的时候,哪怕远在天边,欲求不得,你也要像冬眠的动物一样静下心来,遵时养晦,蛰居织网,等待猎物自投罗网,这世间没有全然无用的东西,譬如等待,别人以为是无谓消磨,孤却以为,等待是磨练心神的好物,你可以在等待的过程中窥视猎物的一举一动,随时调整你的计划,亦可以在等待中正视自己心中所求,强化自己的欲望,更重要的是,你知道,漫长的等待过后,总能有个非黑即白的结果等着你去揭开,要么大获全胜,要么重头再来......当你拥有蛰伏静心的能力,再难得到的东西都能得到。”
岳岘周身陡然生寒,心底所疑尽在这段话里解释详尽。
他知道自己不必再问什么“白鹤姐姐心有所属,为什么父王仍执意逼她来和亲?”
不管她是否心有所属,不管她身份如何,甚至不管她是否已为人妇,她在他父王这里,早被标记为“猎物”。
“王上、小殿下驾到。”门外有人通传。
云乐舒懒懒靠在窗台上,听见声响转身过来,便欲行礼。
“以后见了孤,不必行礼。”岳暻扶住她。
她大方道谢,“谢王上。”
“岳岘见过白姐姐......”岳岘与她三年未见,到底生疏了几分。
云乐舒早间在宋太后那里并未细看,这会儿见了岳岘,才发现他高了许多,当年粉糯可爱的小团子,隐约有了少年模样。
“岘岘......”她哪怕心里晦暗一片,却还要劈开道缝,漏出点光给他。
久违的笑盈在嘴角,岳暻见她肯笑,心下稍宽。
“坐吧。”她移步过来,含桃饮露奉茶进来,她特意吩咐,“小厨做了牛乳糕,去拿来给殿下,牛乳糕配上秋香露是最好的,再给殿下换盏茶吧。”
岳岘心头一热,“姐姐还记得我爱吃牛乳糕。”
“你每回来小院,嬷嬷都叫含桃给你留着,怎会忘记呢?”她爱憎分明,对岳暻的恨与仇,没有半分殃及岳岘。
岳暻恍惚回到顾嬷嬷大限之前,小院中和乐融融的日子里,一切好像并无不同。
只是少了一个顾嬷嬷。
好在,换回了一个可以永远陪在他身边的女人。
一碟牛乳糕吃得七八,岳岘见岳暻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打算,逐渐感到如坐针毡。
曾与他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