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一早,成泛便被傅母侍女一众人唤起。 傅母唤秦,在成泛身边已有十八载,身边的人敬重地唤一声秦姑姑。 秦姑姑拿过插上九树花钗的冠,端详着披上了翟衣的成泛,随后稳稳地将冠戴在成泛头顶。她左看右看,十足满意,打趣道:“殿下今日风采十足!就连老媪我都看直了眼,恨不得与殿下时时相对。” 成泛只觉头上沉甸甸,这半年宫中无大宴,她也没有戴冠,猛然戴上,力道颇重,她笑道:“姑姑净会笑我!这冠子也太沉了些,缀得脑袋都似往下掉。” 秦姑姑呸呸两口,合手祈祷:“公主今日高兴,一时忘形,还望各位真人不计较!”转脸朝向成泛,嗔道:“什么脑袋掉?!大好日子可要忌讳些才好!” 她是信道之人,恨不得再替成泛去后殿拜一拜。 “姑姑莫急!待我去拜了阿爷阿婆启程去府邸拜也不迟。”成泛笑意盈盈地扶起秦姑姑。她张开双臂,打量着镜中高鬓华冠,花钿摇曳的自己,微微一笑。 “阿茯阿苓随我一道去拜别,秦姑姑安排随我去公主府的人处理嫁妆押送,余者均侍殿中各司其职。”众人均听令施行,秩序井然。 成泛看着忙碌起来的殿中众人,蓦然有些伤感之意。她在千秋殿侧殿居住十余年,此去一别,该是不会再有入住的时候。 千秋殿,不知何时会再次迎来它的主人。 阿茯知她心绪,劝慰道:“太后娘娘疼爱殿下,殿下之后回来能时时看到的。”她劝着成泛,但自己却蔫下来:“可惜千秋殿的从人不能全部跟随殿下去公主府。” 成泛知道阿茯性子活泼,向来与千秋殿上下交好,只是按照惯例,她带不走殿中所有的侍女,她拍拍阿茯的手臂道:“待去了公主府,你便和阿苓一起作为掌事大宫女,负责府中上下事宜,那些个侍女提拔也由你们决定。” 这是成泛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她二人向来配合有加,做事稳妥,人也忠心,将公主府上的事宜交给她们,她很放心。 阿茯阿苓一听,俱是惊喜交加。阿茯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即就去往府邸:“奴叩谢殿下大恩,今日是沾了喜!” 连向来沉稳的阿苓也玩笑起来,“公主今日洞房花烛,奴二人虽未金榜题名,但也得了提拔。之后上下杂事,定不会让公主多加操劳。” 阿茯一听这话后悔不迭,笑着去挽阿苓,不依不饶道:“你这妮子惯会讨巧,让公主看到你这么上道负责!那之后阿苓姐姐可要多提点一下妹子才是。”阿苓笑着弹了她的脑门,两人笑倒在一团。 成泛听的她二人笑闹,愁绪一下消弭,她笑着点了点两人的鼻子,佯怒道:“你二人再调皮,若误了我面见圣人和娘娘的时辰,到时候有你们好果子吃!” 她心里却暖暖的,上一次她们这样欢笑无忌,似乎已经很久了。阿茯阿苓从她五六岁时就一直服侍,年岁相当,又各有性情。她们是她在宫廷失去母亲之后的慰藉。 上一世阿茯不幸罹难,只留下她和阿苓一起,走到最后一刻。这一次,她想让她们避开意外,活得长久些,活到七老八十,她们倚坐在一起,抹着骨牌,从宫中的一草一木说起,再聊到青壮年度过的辰光,一直说到口干舌燥。周而复始,相为羁绊。 * 太后宫殿中,早已坐了大半妃嫔,眼尖的人见得成泛一行人到来,都是笑容满面地上前祝福。 “多日未见大公主,更是妍丽秀美了!定会把七郎看得眼直。” “可惜省去了新郎上门作诗迎妇,不然少不了杖婿下一下威风!” “净会瞎想,七郎是名动西京的风流才子,区区催妆诗,哪会难倒他的?” …… 成泛抿唇微笑,听着众位说着喜气洋洋的贺词,十足一个待嫁女子的羞怯模样。不管后宫众人平时有何龃龉,当此关头,俱是一片和谐。 太后也笑眯眯地在高位坐着,看这边寒暄气氛浓厚,笑着招成泛前去。 成泛看着太后有些疲惫的神情,深知是最近为杂事操劳的缘故。成泛心下一片感激,又是愧疚,她朝着太后深深一拜,太后伸手去搀扶,成泛将脸埋在她手背上,低低道:“元真此去,望阿婆保重身体,常宽心,多欢乐,切毋要为我担忧!” 太后感到手背一点湿润,她拍了拍成泛的背脊,低叹口气:“我此身老朽,业已垂垂,先时宏志已为故纸,惟愿后代祥和。今生你既为帝女,又常有忧思,那便放开手去做,天塌下来,也有我先为你撑着!” 成泛一震,久久不言,太后抚着她的背,招呼着众嫔妃:“这孩子情绪内敛,此时正舍不得离宫呢!若真是远嫁,伤心的就是老婆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