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雁,太太身边最老实的丫鬟,杨公馆里最懦弱的太太。 当面背后,她从不说人不是,下人们都说四太太是个菩萨样的人——慈悲像,木讷也像。 但这尊菩萨也害过性命,昔日正是她向大帅告密,捉了蒋令仪和钢琴教师的奸,导致二人被杀,还饶上了年幼无辜的六小姐。 初时她安慰自己那是妾室本分,她理当忠于大帅,维护女眷贞洁。可蒋令仪临死前怨恨不甘的眼睛总是在她梦中出现,六小姐每晚都啼哭抽搐着死去一次。 她无法安眠。 被三太太戳中心事,四太太紫胀了脸,几要哭出来:“我……我没想害人。” “是啊,”三太太依旧冷笑,“哈巴狗儿不过想摇摇尾巴叼根骨头,哪里会想害人呢?” 为躲开冷箭似的句子,四太太佝偻着溜走。 蔡舒容得到景黛示警赶来时,冲突已近尾声。 她从暗处走出,神色复杂地对三太太道谢——杨昭放弃军校远赴美利坚,三太太未尝不知其中有她手笔,但意外未对她落井下石,反而帮了她一把。 三太太摇摇曳曳地走开:“干出这等没人伦的事来,还不避着点!” 事到如今,她也不能把儿子从美利坚揪回来,强行与大少爷争夺,况且也争不过。不如示个好,将来儿子回来,能得着他大哥庇佑,也顺遂些。 她一个姨太太,又不是正房太太,哪里管别的姨太太忠贞与否?大帅年老体衰,相貌性情从不得人意,还贪多嚼不烂地占着这么些个女人,活该有人给他戴绿帽子。 等大帅老死,她随儿子过日子去,到时候也招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岂不快活? 蔡舒容苦笑,她与杨旭密切接触,到底招了人的眼。幸好,她马上就要离开这个是非窝,随大帅觐见总统,去实施她、杨旭和景黛制定的下一步计划。 她回到书桌前,继续给焦理写信,一吐衷肠。 她很想见他,但为了活命也为了救更多人,她请求他耐心等待。 若他不能等待,她也能够理解:他对她并无义务,带给她反抗的勇气,于她而言已经足够。她会永远记得他的善意。 搁笔,将信笺密封,蔡舒容起身前往七小姐和五少爷的房间,她久久凝视他们熟睡中甜美的表情,抚摸那苹果般柔嫩红润的脸颊,低喃:“生下你们,是我在这个家里仅有的好事。但愿这一次,妈妈能带给你们一个更好的世界。” 大少爷在屋外等着六太太。 蔡舒容将信笺交给杨旭,请他代为转交。又道:“无论如何我都会拖住大帅——大少爷,我的孩子和父母都托付给你,请务必保他们活命。” 杨旭点点头:“放心。” 对她,他没有更多嘱咐。 次日,杨伯坚携蔡舒容飞抵总统府,受到总统与夫人热情接待。 日军步步紧逼,华北形势绝不容乐观,总统召集各地军阀,号召他们出兵御敌。众大帅枯坐会议室,或沉默以对,或拍桌痛骂,就是不肯给个准话——自保比卫国要紧,谁也不愿意第一个上去顶着。 总统夫人亦没有闲着,展开“夫人外交”,每日邀军阀太太们游山玩水、弹琴跳舞,于歌舞升平中旁敲侧击,或暗中许诺好处,或发起慈善募捐,极力促成共同抗日局面。 也有记者买通总统府仆役,打听得只言片语,立成雄文,发表在报刊上。于是报端消息一日几变,号外供不应求,谣言纷乱,难辨真假。 晚间歇息前,蔡舒容向杨伯坚汇报日间与总统夫人的交谈内容:“夫人暗许了三架飞机,我只说我年轻不知事,还请大帅定夺。” 杨伯坚双眼微阖,与总统、众大帅整日周旋,他确实感到疲倦和不耐,但又不能回西川——全国上下的眼睛都盯着总统府,此时走,必会成为众矢之的。 他听出六太太仿佛对那三架飞机动心,想起这些女学生最爱嚷嚷天真的爱国口号,遂瞪眼警告她:“什么都不要答应。” 蔡舒容与他目光相接:“可是,日本……” “日本人打不到西川!”大帅粗暴打断,“我不会出兵。” 日本人打进来,别人衰弱,只会让他的西川更强,他大可坐着收取大把好处,为什么要出兵出钱给总统卖命,削弱自身?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做好你的本分!” “是,我记住了。”六太太低头答应,唯唯诺诺。 两日后,最新号外:西川大帅杨伯坚重病。 外界猜测纷纷,有的猜疑杨伯坚借口生病避开出兵,有的怀疑总统要对众军阀下手,还有些小报编排他夜御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