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里诸般盘算着,如何在邱奈成回来之前稳住局势、应对变动,漕督府的前厅正堂之上,气氛更是压抑。 那边李正尸骨未寒,今日曹开河又命丧长街,现在还得加上个生死未卜的沉淮,众人的心都麻了,厅中众人各怀心事,面色皆是一般的沉郁。 老臣王恕死了妻弟,面上却未见哀伤,满身以国事为重的正气,只一句“锦衣卫已接手,不宜滥议”,便压得满堂肃静。 徐国公与王恕同坐,仙风道骨不再,拧着眉毛,满目焦躁,转头欲与王恕搭话,却见王恕双目直视厅外,半点儿不往他这里歪。 南京副守备太监孙公公端着茶盏饮,话不多,偶尔开口时,都是心疼太后她老人家不知道要怎样担忧。 只有奉陪末座的理漕参政胡兴,垂头坐着,双手交握于袖中,眼帘下藏着一丝欣喜。 这可太妙了! 这段时日,他被困在榷关提心吊胆,命脉都被邱奈成握在手里的感觉太过难受,偏偏邱奈成还摆明了醉翁之意只在曹开河,就是逼着他拿出态度。那架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拉他出来跟曹开河狗咬狗。 阿呸!什么狗咬狗,应是互相残杀。 可恨他过去还是太过疏忽了,用了个胆大包天的王季先,弄得把柄侧漏,让他敢跟谁杀?邱奈成不好惹,难道那同样握着他命脉的曹开河就好惹? 万幸老天有眼,曹开河一命呜呼了! 胡兴在心中默念了一声侥幸,抬眼去看徐国公,眼见着曹开河已死,这婚事…… 徐国公的视线正无处可放,胡兴的秋波这么一送,正好被他捕捉住,立刻狠狠瞪回,瞪得胡兴心中拔凉。 是了,若不是这桩婚事,徐国公又怎会搅进这滩浑水里? 胡兴瞬间醒悟自己得意太过了,于是立刻眼观鼻鼻观心,继续垂眸做沉痛状。 这些眉眼官司,落进王恕眼睛里,声名显赫的老臣冷冷地哼了一声,招手唤人:“再去问,沉大人如今怎样了,是否还需要寻什么医药?” 胡兴的视线随着那随从的双足移动,送出门外,心道:阎王要收人,什么医药能拦着? 他可是知道的:自沉淮被送进漕督府后,那医科圣手张参木叹息跺足,已说了多次“张某老矣,张某无能!”了。 这是什么意思? 药石无医,说的就是这! 徐明、李正、曹开河,现在再加上一个沉淮,不得不说:淮安府最近的诸位丧事主角的身份,一路低开高走,还是很知人冷暖的。 ——想到轻松处,胡兴袖中的双手互握,恣意地敲了敲,开始计算之后这漕运之上,已腾出来的和即将腾出来多少个炙手可热的坑,其中又有哪些可趁机收入囊中? 这么算计着,他不由地又抬起视线,在厅里厅外的人头上扫过,落在西厢廊下,持刀伫立的几个黑衣骁骑的身上。 自进了漕督府,这几个锦衣卫就如同桩子一般,伫立在西厢门前,将那西厢和其余割成两个空间。 清晨一场大乱,骇人听闻。 郑斌匆匆回城,又匆匆出城,却指挥着锦衣卫控制住了长街局势,还派了骁骑跟到漕督府来,以“刺客尚未尽数抓获,恐有后患”为由,将沉淮所在的厢房把守得严实。 以致于众人闻讯赶到漕督府后,虽然已是近在迟尺的距离,却连王恕和徐国公这等身份,想知道沉淮的情况时,都需要遣人去以寻药为名打听着。 总之,照锦衣卫这严防死守的架势,恐怕就是沉淮死了,也要等郑斌和邱奈成回来之后才能对外宣布了。 胡兴克制地撇了撇嘴角,关于曹开河为何与沉淮弄到这不死不休的地步,其中缘由别人要猜,他却是极其有数的:曹开河也是行差踏错,缘起不过是为了个庶姐夫赵庆,对上了沉淮这个硬骨头,之后便是一个又一个的漏洞堵不住。 细究起来,都怪曹开河手上有兵——无兵便不至于如此张扬,更不至于颠狂,这下好了吧,最终命葬长街。 死得不体面,还连累人…… 罢了罢了,人死如灯灭,灭得干脆,便不骂他了罢。倒是沉淮,若也能痛快地死了,就更好。 所以,沉淮究竟死了没? 漕督府外院的西厢房里,罗汉床上锦被烘暖,已在众人心中死去活来无数回的沉淮意识清醒,正斜倚床头,慢慢地饮着一盏温水,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室中桌前正襟危坐的两人。 张参木的手指按在苏芽脉上,少女半边肩膀到指尖都被包扎得妥当,坐在那里屏气垂眸,配合诊脉,“说过我没事。” 没人理会她,可这脉已诊了好久,苏芽神色中尽是忍耐。 等张参木的手一收,沉淮立刻关切地问道:“如何?” “无碍,”张参木道:“苏姑娘只是外伤失血,外加力竭,之后养伤补血就好,并没有你担忧的什么隐患。倒是你——” “先生务必要诊清楚了,”沉淮强调道:“她练的速成功法,来历不明,用处又古怪,恐怕是非同一般的刁钻难诊。” 这是质疑郎中的医术,张参木却已对他生不起气,“苏姑娘的脉象平稳,又蕴强劲于其中,实有蓬勃之力——老夫确实没看出什么隐忧。” 他叹了口气,忧心地看着沉淮,“反而是你,这片刻虽似缓过来了,脉象却愈发怪异,既有油尽灯枯之象,却又似死灰复燃,老夫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实在是捉摸不透啊!” 沉淮笑了笑,将饮尽了水的杯子递出,“那就暂且不琢磨了,或者藏春草里有玄机,这便要绝处逢生也未可知。” 张参木接过杯子,对“绝处逢生”的说法未应声,只是顺手又塞了一杯水给他。 沉淮皱眉,“且歇一杯行不行?我快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