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后半部分就是在淮北一带转悠。 他在海州接见了地方官员,按照官员安排的路线,一路查访,其乐融融。 暗地里让裴通的人收集情报,四处打探。 只可惜,这里不是直隶、关内、关北等地,地方上缺乏听望司的坐探,也没有敢说话的大嘴巴桀骜老兵,所得信息有限。 其实吧,大部分王朝都是这样,天子对基层两眼一抹黑,啥都不知道,也那么过下去了。邵树德觉得自己是在苛求了,他现在有一大批不惧怕地方文官的武夫老兵当乡长、乡左、里正,但等过个几十年,他的子孙也没法通过这种方式获取第一手的基层信息了。 人都是会变的。 十二月最后一天,大队人马西行,已近徐州,他则亲率银鞍直三千骑,南下至涟水县,眺望淮水南岸的楚州山阳县。 楚州刺史李神福刚刚巡营结束,立于河堤之上,看着北岸的大队骑兵。 对面一人穿着黄白相间的服装,与一众武夫们深色调的军服格格不入,应是某位大将了。但又有些不对,大将穿便服之时,也没有白袍这种说法。 莫非——李神福的心脏陡然激烈跳动了起来。 不过他很快放弃了。今冬寒冷,但淮水也没完全封冻,冻上的部分也薄脆得很,不可能让你纵马驰骋。 更何况,人家的马是真的神骏,骑士的器械也很好,就凭楚州城里的那一两千骑兵,追过去也没什么胜算。 另外,没机会了。 远处又行来大队人马,原来是来自海、泗、沂三州的轮戍州兵及土团乡夫。 “吾皇万岁!”数千人跪满一地,山呼海啸一般。 李神福心中一震。 定鼎中原,开立新朝,手下有数十万大军,本人又春秋鼎盛,康慨宽厚。平心而论,是人都喜欢在这样的君王手下效力。 “大人……”长子李承鼐策马靠了过来。 李神福叹了口气。 他已经四十七岁,跟随吴王多年,不可能再改换门庭了。 长子承鼐今年十七,幼而爽俊,长而雄勇,善抚士卒,熟知韬略。在淮南一带骑马驰射、纵马搏杀,勇勐无匹,被人赞为“虎子”,刚刚被吴王招为女婿。 他们李家两代人,算是与杨吴绑定了。在外人眼中,就是吴王心腹亲从,将来要给他子孙保驾护航的——如果没有中途战殁的话。 吴王,其实已经开始在为身后事做铺垫了,他已经放弃了北上逐鹿中原的梦想。 诸军调动、出征,大权尽归于都虞候司,无令不得擅动。 同时又新建亲军,交由亲信徐温等人统领,这是唯一可以无都虞候司之令便能调动的军队,直属于吴王本人。掌握了这支部队,吴王便对广陵诸将形成了巨大的优势,想杀就杀,想夺权就夺权——至于外州刺史,那是另一回事了。 “邵贼建伪夏,声势喧天。”李神福说道:“泗州好歹也在吴王治下多年,你看那些军卒,已尽跪拜在地,何耶?” “伪夏禁军之势鼎盛,以洛阳数十万众威压天下?”李承鼐问道。 “正是。”李神福说道:“吴王也在学习邵贼。广陵诸军大力整顿,不单朱瑄、朱瑾、拓跋仁福等外将没有兵权,便是李简、李厚等元从大将,亦被收权。再后面,就是我等了。你——尽快回广陵吧,陪陪新妇,勿要念着为父。” “大人……” “汝之弟妹,还居于楚州。”李神福看向北岸,道。 身着龙袍,策马扬鞭,无数勇士在风中相随。 马鞭所指之处,众军扑杀而至,毫不迟疑。 邵树德算是做到天下所有武人朝思暮想的事情了——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邵贼现在是兵最强、马最壮的那一个。 “大人,儿最近听闻,田覠、安仁义、杨师厚等人有些不太愿意被收兵权。”李承鼐说道:“尤以杨师厚为甚。他领兵攻下了衢、睦二州,打得钱镠闻风丧胆,但这两州都被吴王拿走了,杨师厚非常不满,而今又……” “住口!”李神福怒道:“有些事情,你不要掺和,取死之道。” “是。”李承鼐应下了。 他受父亲影响,以前就倾向吴王,更别说当了吴王女婿之后了。在他看来,诸外州刺史之中,以宣州刺史田覠、润州刺史安仁义、苏州刺史杨师厚最为桀骜。 朱延寿本来也很危险,但他现在没什么本钱了,越来越依靠广陵的协助。 田、安、杨三人,弄不好就要刀兵相见。 自从之前北征失败之后,吴王的精气神就泄掉了大半,身体似乎也开始走下坡路了。他现在最想做的,应该就是在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