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贾母坐纛旗儿,出头的不是蒋氏就是岫烟,谁知邢夫人竟先跳出来发难。 偏她虽被姨妈制伏多年,终究是荣府大太太,不好明着怎么样的,只得道:“大太太说得是。我妈常说,邢妹妹才十五,蝌儿也年轻,就成了亲,也是小孩子,宁可挤些,也要大家照应。 再说我们一家子,弟兄两个都在府里成了亲,若不是老太太,大太太。姨妈待我们亲近,如何能呢? 房子虽是死物儿,下人月钱也是我们自己出,但园里我的使费,打扫杂役的妈妈小丫头月钱,哪样不赖府里? 如此一算,我倒愧起来,没得别的报答,只好多给老太太,大太太姨母烧几柱高香,保佑你们福寿康宁罢。” 贾母笑瞅凤姐道:“成日家只说你嘴乖,瞧瞧,来个比你强的,不但嘴乖,心还巧。” 凤姐摸着腮道:“老祖宗看猴儿戏,孙猴子常说,这个是假宝贝,那个是真宝贝,假的碰上真的,就不灵光了。我这假乖嘴碰上宝妹妹的真乖嘴,早吓得退回去拉。” 众人听罢,齐声大笑起来,薛姨妈宝钗只好跟着笑。又听贾母道:“蝌小子只长烟丫头三岁?瞧着倒像大很多。” 蒋氏赶忙道:“整整好三岁,他们同一天生日呢【注1】,老祖宗说巧不巧?” 薛姨妈插道:“还是略小些,再晚一两年,成婚就刚好了。” 凤姐弯腰耳语几句,贾母笑道:“果真?他两个和宝玉宝琴同一天生日?下月行过笄礼,正好出阁。这样巧事,姨太太,你再不答应,天也不依的。” 薛姨妈听说,知道必不能强,只好干笑着点点头。 贾母又问:“一月内办喜事,人手可够不够?”说着吩咐鸳鸯:“明儿叫你珍大奶奶来,她是中人,断不许偷懒。” 薛姨妈心中火烧油煎般,千万言语只汇作一句“不甘”,勉强道:“老太太且别忙,我们房子还没粉刷呢。” 贾母道:“粉刷怕来不及,不如把门窗重新裱糊,再寻几副对景儿的字画补壁,也很像样。” 薛姨妈满心满意只要拖延——虽知满不过一月,但能挨一天,心中懑怨便少一分似的,因指着薛蝌道:“他母亲将他托给我,若我不尽心,潦潦草草办了大礼,亲家怪罪不说,也对不住她母亲。” 蒋氏笑道:“亲家母心愿要紧,顾不得那许多。我们只要女婿对女孩儿好,什么房子院子,都是一样。” 邢忠也道:“若觉得简陋了,换成银子补帖我们也可。”话音刚落,被蒋氏狠瞪一眼,方闭口不说。 贾母沉吟道:“那房子要粉刷干透,起码一个月功夫。依我看,不如把梨香院旁那个小跨院收拾出来,暂给他们做新房。那里是新刷的□□墙,虽不比杏雨阁地方大,两口儿也尽够了...” 话未说完,薛姨妈宝钗异口同声道:“不可!” 众人都吓了一跳,怔怔瞧着她们。薛姨妈强笑道:“蝌儿小孩子家,哪能独占一个院头儿,我们若领了,就是折寿哩。” 宝钗原和母亲一样,只想把薛蝌婚事拖上几年,等薛蟠长子略大些儿,也就不怕了。 今儿见了这个场面,也知事不由己,既然不由己,越性顺势而为,任他们操办便是。 但只一条儿,薛蝌不可离眼前太远,若不然他在外头结交什么人,或私做什么买卖,自己两个女人家,如何得知? 诚然现在也不得知,但一个院子住着,他几时出入,拿进什么,递出什么,多少有迹可循。何况还有岫烟在家,他们两口儿一体,总能窥见些端倪。 再说观霞阁——那处原是梨香院带的一所大跨院,后把门洞封死,做了两个院落。观霞阁临街的墙上又新开一门,和梨香院外门并列。薛蝌过去,即可任意出入,而不经由前面夹道或大门,真可谓放虎归山了。 因笑向贾母道:“我和老太太想的一样,只把窗纱新糊了,门帘、椅搭、镜袱、桌围床围一应换新的,再打几副好家具,就够了。 偏我妈怕蝌儿受委屈,要大装大饰地。我想着,蝌儿又不和府里沾亲带故,怎么能要老太太白填房子。” 贾母哈哈笑道:“还是宝丫头明白,你母亲就是太小心。这么些年,她对侄儿侄女的好处,谁不看在眼里?谁能说半个不字?快把喜日子定下,我还要给新人添妆呢。” 宝钗笑着应是,又推薛姨妈道:“妈妈再积粘下去,怕不把杏雨阁都招出来了?折了蝌儿草料,也填不起呀。” 薛姨妈抬起泪眼,见女儿冲自己点头,只得走到当地,对贾母福下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