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君慎的手洗得有些过分细致。
只见清凌凌的水流在阳光下轻轻跃起又迅速坠落, 如此反复多次他却仍未结束,人也一言不发,仿佛视通禀之人如无物。
酒楼小厮早已识趣地退了出去, 那没得到答复的侍女流云却丝毫不恼, 仍笑盈盈地站在门边等候, 似乎笃定了不管裴君慎答还是不答, 人都要随她走一趟。
崔英不敢妄动。
她和裴君慎才进这福月楼多久那酒楼小厮将他们引至房中后便手脚麻利地去了外面端水,来回不过短短半刻。
这侍女的主子却在这半刻间门就知晓了她和裴君慎的踪迹且派了人来请,如此看来, 恐怕她跟裴君慎刚踏进福月楼的大门便被此人盯上了。
手眼通天,身份尊贵, 又能让裴君慎闻之色变的人崔英心中跟快便有了猜测,难道是日前刚回长安的寿安长公主
只是崔英属实想不通,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裴君慎与他做皇帝的表兄都能关系和睦, 为何对这寿安长公主却是避而远之
若是论亲疏, 寿安长公主与当今圣上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 这两人没有什么不同啊。
难不成裴君慎与寿安长公主有什么私人恩怨
她这厢正这般想着,那厢裴君慎终于拿起棉帕擦了擦手。
崔英回神, 静静看向他,想知道他到底会做何回复。
而裴君慎沉冷无波、没什么温度的话音恰好在此时响起“带路。”
竟然真要随这侍女去见人崔英黑眸轻闪, 心中疑惑更深。
雅间门房门边,流云闻言面上的笑容似乎终于深了些, 又福了一礼后才道“二位请随我来”话落先行走出房门。
裴君慎则在她离开后走到崔英身边,垂眸牵起她的手,好似意有所指的在她耳边不轻不重地说了句“别怕。”
“”崔英轻压了下眼皮,一时有些摸不准他是真心在安抚她, 还是想用这“别怕”二字暗示,让她一会儿见了这侍女的主子要表现的诚惶诚恐些。
可如今没有时机细问。
裴君慎说完那两个字,便牵着她随往外走去。
那侍女似乎也一直留意着他们二人的动静,不管崔英与裴君慎走得是快还是慢,她始终保持着领先他们大约三步的距离。
崔英只好垂眸敛首,默不作声地趋步走在裴君慎身边。
没一会儿,前头领路的流云先停了脚。
崔英便也挽着裴君慎的手臂止步,因顾忌着他那声“别怕”,她没有抬眸,只敢用余光悄悄打量起四周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两盆静静立在阳光下的秋菊;
其次便是被侍女流云掩住一小半儿的房门号牌,不过只要仔细看,还是能辨认出那上面五字写得是“天字一号房”。
见此,她便又想起了方才酒楼小厮说的那位能让裴君慎屈就的贵客。
屈就,又能对裴君慎“召之即来”,满天下恐怕也只有皇家那几位能这般对他罢。
可若真是宫里那位,又或是巡游四方的太上皇,裴君慎方才必不会露出那般神色。
思及此,如果说方才在天字二号房里时崔英还只是猜测,那如今便是笃定这天字一号房里的贵客定是寿安长公主无疑。
“主子,人到了。”
与此同时,侍女传话的声音响起。
崔英既已确定房中之人的身份,闻声便也敛起了神,不再多想。
不多时,天字一号房里便传出一道高傲慵懒又漫不经心的女声“宣进来罢。”
流云低眉垂首地应了声是,继而打开房门,引裴君慎和崔英入内。
裴君慎握着崔英的手紧了紧,莫名又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别怕”。
崔英飞快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又飞快落下,低低应声“嗯。”
这回确定了,他就是想让她在长公主面前表现得怯懦胆小些。
虽不知为何,但崔英这人惜命,很快便决定配合。
因此自从踏进天子一号房那刻,她便再没有抬起头观察周围,眼神也不敢再乱瞟,只亦步亦趋地紧紧跟在裴君慎身边,一手被他紧紧牵着,一手紧紧捏着他的衣袖。
直到随裴君慎停下脚步,站在一块精美无比的波斯地毯上,崔英依然还是这般姿态。
任谁看,都会觉得她此刻真的很害怕。
寿安斜斜倚在美人榻上,凤眸淡淡瞥了眼站在她丈余之外的两人。
瞧见崔英这般作态,她喉间门忽地溢出一声意味不明地轻笑,话却是说给裴君慎听的“我还当时阿慎是不舍美人受累才胆大包天的拒了本宫宴请。”
“不曾想今日一见,小美人竟真如阿慎所言,胆子小得紧呢,怪不得阿慎如此护着。”
裴君慎闻言,这才松开崔英的手朝寿安长公主作揖“臣,见过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