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未说尽,蔡邕却已是心下一惊,虽还未见过所谓印刷术具体,但光是听过,便明了这绝对要比他当年作石经影响力要大得多,这言下之意,莫非是要以他所作为底本?
荀晏慢悠悠说道:“听闻蔡公善治易,今将定六经底本为首次刊印,不知蔡公可愿?”
蔡邕不知何时已放下了酒杯,他说道:“老夫已近古稀,荀君有何话直说便是。”
余光瞥向窗外,竹筒上淙淙流过雨水,流入一旁小池中,倒是颇有一番巧思,荀晏收回了视线。
“请公用句读。”
荀晏说道。
蔡邕一怔,旋即有些无法理解。
凡入学者,谁人不是从小就明句读,如今用作刊印岂不是多此一举,且极不雅观。
句读符号早便有了,只是没什么人愿意用,一是因为没必要,二是因为士人多以为其破坏文字美感,极不好看,所以至多只是私下标注,或是教导稚子。
“经义断句口口相传以授,难免有所谬误,若能规正,是为造福天下学子,”荀晏坚持己见,“蔡公若能相助,可为天下师。”
“不敢不敢,”蔡邕连忙摇头,思忖片刻却是问道,“如此……其余六经……”
“选当世大儒校对之本为底本。”
披着红色披风的青年御史浅笑着说道,显得极为温柔,蔡邕却没那么轻松。
他想着,这般举动,看似是给予名扬天下的机会,实则却更像是绑人上战车,可又实在是……叫人无法拒绝。
“谢荀君抬爱。”
他拱手道。
荀晏摇头,他捂着茶盏说道:“此司空之意,更是天子之意,我不过是代为行事而已。”
二人又协商几句,见得外头春雨将歇,日头西移,那青年人眉眼间染上一丝倦意,反倒是那七十老叟精神抖擞。
他起身欲告辞,却听蔡邕有些迟疑的叫住了他。
“听闻荀君在雒阳,取吏不拘常法,想必是有独到之处,”蔡邕委婉又模糊的说了一遍事情,隐隐有警醒之意的提道,“但不可太过,以恶君子,更负仰慕君侯的士子。”
荀晏听罢有些讶异,随即是哭笑不得。
蔡邕这意思竟是有粉丝追他追去了雒阳,但是考试没考过人,于是负气之下待在家中不愿出仕……嗯这很合理,但这告状都告到这儿来了,这怕不是个黑粉吧?
“我知矣,多谢蔡公。”
他说道。
外头雨势已停,他拢起大氅迈入雨后湿漉漉的街道上。
驾车的亲卫跟了他许多年,这会笑吟吟打趣道:“郎君整日穿黑,这偶尔带点颜色岂不是迷倒一众许都女郎?”
荀晏扶着车轼上车,他叹息道:“我要迷倒女郎做什么?”
谁家带兵的天天穿个红色披风,明晃晃的在战场上当靶子?
……哦是曹操。
他开始猜测曹孟德的衣柜里到底有多少五颜六色,这人虽然节俭,但也忍不住好美衣裳。
解衣衣之什么的……还是大可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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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陈纪逝去已有一年,陈氏门口逐渐门庭冷落,当真是人去了便去了,久了便没什么人会再记挂着了。
荀晏来时没有递拜帖,所以门童很是惊讶,连连将人请了进来。
陈群是个极守规矩的人,服孝期间更是不敢有违,制度用食都如教条一般严谨,坏处是这人明显憔悴不少……毕竟每日过得和苦行僧似的,一年没开荤。
“长文兄长也当注重身体。”
他本欲劝说,开口终究只是这般说道。
陈群摇头,一丝不苟的拱手唤道:“中丞。”
荀晏有些不习惯,干脆拉着陈群一道坐下,直接拉起了家常。
他已经进化,能够顶着陈家阿兄那张棺材脸谈笑自若了,或者说他似乎稍微摸清楚了陈长文其实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嗯起码对于他而言。
陈群果然拿他无法,只是表面规矩严肃,实则是少有的宽和,虽是话少,却少有挑刺,只是偶尔平静的问上两句。
大概是幼时父亲对于友人孩子的偏爱,他耳濡目染,竟也习惯了将这荀氏的幼子当自家人来看,虽是分别多年,但他还是保留了这份心。
荀晏一边聊着一边瞧着他的神色,半晌才在陈群的注视下慢吞吞说道:“长文兄长已守孝一年,可欲再出仕乎?”
陈群面色一凝,他有些不赞同的说道:“古法服丧多为三年之期。”
“文帝时亦有短丧之制,”荀晏说道,“孝道见于心,而不见于繁节。”
陈群皱眉细细想着,抬眼问道:“清恒之意为何?”
“我今在外监察雒阳,难行纠察百官之责,思及台中人事,皆难担此重任,遂有请兄长出仕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