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淅淅沥沥的落下, 打在那些新生的稚嫩叶片上,花草的腰肢便弯了下来。
许下学舍中空荡荡的,唯有二两春风吹着细雨, 扫过无人的学室。
今日休沐, 故而学舍无人, 这里也并非许都近来兴办的官学,而是一处私学, 但这一私学在许都近旁都名气极大。
盖因这是大儒蔡邕所办私学。
蔡邕之名响彻海内,当年他刻下了四十六块石碑,车乘日千余辆,填塞街陌, 皆是来观摩那熹平石经。
虽然他后续在董卓王允执政期间有过那么一些不足为人道也的污点,但人们总是健忘的, 尤其是曹操待他并不薄。
吃过边让的苦,他待这些名士往往主打一个友好和谐, 给个高位又不给实权, 也一如的封了蔡邕一个太中大夫。
仆役卷起帘子,将酒温在炉上,又有几碟时令野菜, 在这样一个令人倦怠的日子里围着炉火品酒吃菜,确实再享受不过了。
蔡邕已然不年轻了,发髻胡须皆已斑白, 但他仍然高冠博带,名士之姿,他在与他的学生一同品酒, 品酒便少不了品评一番时事。
“……荀中丞昨日至许都, 面见司空后仍是不收拜帖, 倒是一如以往不喜结交他人,”他的学生撩起宽袖,斟上一盏酒笑着说道,“可惜许都上下多少仰慕于荀君的士子难以见其人。”
“正明莫非也想一见荀君?”
蔡邕抚须笑道。
韦晃为老师斟上一樽酒,随后道:“荀君战功赫赫,内治有方,何人能不倾慕?何况闻荀氏子皆是容貌非凡,学生有幸得见荀令一面便是难忘,不知荀中丞又是如何俊美?”
蔡邕回忆了一番,第一时间竟是想着了昔日那雌雄莫辨的少年郎,后边长开了才愈发清俊,确实是说得上容貌极盛,若他愿意交游宴会,必然得是焦点所在。
“若是有机会,可为正明引见一番。”
他随意说着,却也并未当真,他与荀清恒虽有些交情,但终究算不上熟,只能说是逢年过节能送上些礼物的关系。
韦晃似乎并未听出老师的言下之意,他又道:“学生族弟亦是心中仰慕荀君,离家至雒阳,愿为中丞效力,可惜如今尚且一介白身……”
蔡邕抬起了眼,他这学生出身京兆韦氏,名门大族,族人又如何会还是一介白身?
“中丞以考核取士,不核德行,更不看家世,学生那族弟在士林中亦是颇有名望,未想竟是名在一无名狂生之下,实在……唉。”
韦晃终究是这般说道,他道出了族弟名字,蔡邕也略有印象,记得是一以孝名闻于州郡的孝子。
“荀君处事向来有分寸,”他想了想又忍不住说道,“只是尚且年轻,难免会有所不周。”
韦晃正欲再言,蔡邕却不愿再听,他执起木箸轻轻敲了两下木碗,学生便闭上了嘴。
他虽在某些方面无法完全认同荀清恒,但也不可能任由他人在他面前说那人的不是,尤其是这学生心底在打什么主意他还是知道的。
“我乏了,正明早些歇息吧。”
他说道,已摆出了谢客的姿态。
韦晃离去时仍是礼数皆备,只是难免有些失望,有仆役正巧从正门处走来,他在府外看到了一辆未有标识的车驾,孤零零的,只能依稀听到其中有人压着声音在咳嗽。
不久后,乏了的蔡伯喈又不乏了,他整了整衣冠,竟是迎来了个稀客。
那荀氏御史中丞确实是容貌极佳,乌发玄衣,外罩着一件珊瑚红色的大氅,衬得肤色极白,眉眼愈发美得惊人。
“荀君竟还记得我这垂垂老朽?”
蔡邕幽幽道,令人往炉子下加了些炭。
“蔡公这是什么话?”荀晏笑道,他指了指这炉火与小菜,“公倒是悠闲得很。”
“年事已高,不过闲来无事而已,”蔡邕引他入坐,问道,“荀君此来何事?”
无事不登三宝殿,荀清恒这人宅得很,若无要事少有去造访他人,一般寻上门来总归得有点事。
荀晏也不客气,直言道:“确实有事需蔡公相助。”
他取出一份图纸,递给了蔡邕。
“蔡公可曾听闻过雕版印刷之术?”
蔡邕眯着眼睛仔细看去,心下则想起了徐州那儿似是有过异术的传闻。
只是流言不详,更不知其中具体,他遣人去徐州买了几样,翻过后却是一些贻笑大方的话本,便再无了兴趣。
荀晏便耐心的向他解释起来。
屋外雨水深深浅浅,天空如一张巨大的帷幕,他抿了口温水,等待着身前长者思索。
蔡邕拧着自己的胡须,他说:“实为天下之巧匠也!只是……此事老朽有何能相助?”
“蔡公曾作熹平石经为官家定稿之经本,如今司空欲选样本为刊印之本,天下传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