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就好。
短短半个月,十一个成年人度日如年,心力交瘁,院长更是直接在众人的惊呼劝阻声中红着眼将匕首横到自己脖颈上,厉声阻止警察再塞新人进来。
活着就好,心情什么的,他们自己都顾不上调整恨不能一睡不起的心态,哪里还有余力留意两百个儿童脑子里成天在想什么。
顾不上这些东西了,华宫最忙的时候做梦都在向漫天神佛乞求把自己劈成两半,一个白天修补受不住五个孩子的重量倒塌的板床,一个半夜爬起来给一个哭哭一片的婴孩冲奶粉。哈哈,当然啦,如果心愿可以实现,他还想再过分一点,吃饭的时候重新合并成一个人,省这一份口粮下来能减多少烦忧呀。
给自己讲地狱笑话也是需要时间的哦?
孤儿院到处都是哭声,遍地都是仓皇绝望的眼。大人们每天跳下床就有做不完的活计,给比较听话懂事的孩子分配浇水喂鸡的重任,领着一帮大孩子去厨房烧水做饭,教导少年人方便找工作的技能。
他们好忙,于是对敦稍有疏忽也是正常的,于是在一个万籁俱静的夜,华宫迷蒙着双眼刚要爬上婴儿房里的行军床,还没来得及照例团成一团,用累成浆糊一般的脑子想想自己这些天是不是忘了什么事,一声熟悉的咆哮从地下室传出,这也是正常的吧?
精疲力竭的大人纷纷翻身下床,一部分负责将惊惧交加的幼崽锁回宿舍,不许出来;一部分跌跌撞撞抄上木棍锄头,迎面在地下室门口对上挣脱锁链的巨兽。
幸亏敦对孤儿院员工的恐惧深入骨髓,一方束手束脚,一方错漏频出,人类又一次惊心动魄地镇压了白虎。
厨师的脸有道小小擦伤,白天没完没了的劳作叫他有些脱力,没能躲过飞溅的石屑。男人一屁股坐在最后一道门槛上,不顾肌肉骨骼发来的心酸抗议,麻木围观院长摸索着回废墟找到保险箱,给地上的男孩来了一记营养针。
对,他们是忘了这个,没关系,等这阵子忙过去新人熟悉这里,他们有了空就不会忘了。
地下室需要修缮,没关系,这次横滨动荡有新的匿名金主提供资助,他们挤一挤还是能挤出一点钱修房子的。
需要警告孩子们保密,没关系,大家很听话,他们多强调强调指定不敢往外乱说。
真的没有关系吗?
一个月过去,混战的范围烈度仍在不断扩大,物资勉强可以顶住。
两个月过去,营养针剂彻底告罄,账户余额即将撑不住飞涨的物价以及目罗孤儿院远超其他同等规模孤儿院的支出。
三个月过去,白虎肆虐成灾,院长重拾外出乞讨的旧业。
“抱歉,华宫先生。”
川野制造的社长短短几个月仿佛老了十岁,头发白了一半,梳得照旧齐整,不幸挂在耳根的几根乱发与疲惫至极的眼神还是泄了底。他向来乐善好施,多少名不见经传的小型孤儿院都仰赖社长先生的慷慨解囊,但是现在不行,起码这段时间不行。他是目罗孤儿院多年来最重要的金主,更是这份偌大产业的社长,必须先为自己的家人、公司的几百名员工,以及员工背后的家庭思虑周全。
华宫良治能说什么,他什么都说不了。社长先生想带领他在意的人活下去,目罗孤儿院哪怕为了以后川野制造缓过劲来能够继续资助,他也不可以多说什么。都是为了活下去,这诚然没错,只是孤儿院的大家还能见到那个“以后”吗?
华宫不知道。
完成之后的社交程序,西瓜头男子谦逊鞠躬,退出社长办公室。他应该赶紧压制无用的混乱思绪,想办法找其他人求助,能找谁呢?
华宫良治惶然无措地经过前台,前台小姐经过多次削减就剩这一位了。小姐脸上还有几分稚嫩的气息,那气息平常被社畜的味道遮掩,只有面对这个男人,这个曾经威武严厉的男人,她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无处可归的可怜女童。
女郎攥紧单薄的钱包张张嘴,半晌无力垂眸,逼迫自己不要凝视访客越缩越小的潦倒背影。
对不起,院长,我、我也想活下去啊!
华宫知道了也不会怪她的,“活下去就好”,这是他以身作则,一贯教导孩子们的人生哲理,稍有动摇,便又被这场完全与他无关的万亿黑钱灾难彻底夯实。
心情是最不需要考虑的东西。
华宫良治无暇惆怅,居然有空站在马路边上发呆。
还能去哪里?所有公司日子都不好过,川野制造已经是孤儿院最后的希望了,去找劳德家吗?
华宫不想去劳德家求助。
他们已经帮了自己太多,房子的事,匿名捐款人的事,言语单薄,表达不出他分毫的感激,可以说是一辈子无以为报。
孤儿院是无底洞呐,除非横滨不再是黑手党的巢穴,但这怎么可能呢?华宫记事起横滨便属于白天光鲜亮丽的政府,属于夜晚横行霸道的黑帮,唯独不属于普通市民。穷苦逼出暴力,暴力进一步制造贫穷,孤儿是救不完的,撕开双方默契保留的面纱,求完一次就不可能没有下一次。
他不想有下一次,不,是第一次都不要有。
华宫良治是人啊,脱离孤儿院院长的枷锁,他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