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刚放亮,一辆简朴小马车驶出秦府侧门,混在车马渐多的大街上毫不起眼,一前一后隔开的两辆小车更不会引人注意。
车上,秦师玑打了个哈欠又立刻端正地捋了捋规整黑须,提醒自己是位内阁辅臣。
当今陛下勤于政务,作为辅政之臣也自然挨累。
入阁三年来,这位陇中秦家当代族长睡得比鸡晚、起得比鸡早,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
坐在车上望着窗外逐渐热闹起来的大街,秦师玑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匿名游历江湖时的情景。
闯妖渊、赴险地,斩仇人头、喝英雄酒。
橘子洲头慷慨高歌,南昭国都眠花宿柳,如今那种快意江湖的生活却像梦一般遥远。
他不由叹了口气。
如果可以,他情愿不当秦家族长,不当相爷,只做个江湖游侠。
车厢里忽然传出短促笛声,秦师玑食指敲了敲扶手。
人影一闪,一名家族暗卫单膝跪在面前,双手奉上密报。
秦师玑翻看着,第一则密报就让他微微皱眉。
【秦衡通过甲字试炼,为家族五百年来第一人。】
想了想,秦师玑低声道:“给二长老传讯,秦衡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自今日起以家族嫡子对待,入畅心阁修行,雏龙谷可随时向秦衡开放,有事可直接向长老院禀报;我秦家绝不压制任何一個秦家子,只要有本事,哪怕他母亲是青楼出身。”
那名暗卫低头称是。
身为六房庶子,秦衡母亲只是个出身青楼的小妾,能获得家族嫡子的待遇已是难得,畅心阁更是秦家核心子弟标志,这是要被家族重点培养了,而随时进入雏龙谷的权力连老爷两个嫡子也没有,看来秦衡要崛起了。
“不过,燕家闺女的事还是让他放下吧,千年族规不止是我秦家,七大家俱是如此;燕家那边既然已经做出决断,他再纠缠下去也没意思。”
秦师玑又道:“原话告知秦衡:有缘无份的不止他一个,我秦师玑当年也有真爱之人,但规矩就是规矩,我也不得不放手;我许给他婚姻可不受家族指配,只要在规矩之内,他喜欢谁、哪怕是魔宫圣女,我都为他亲自上门说媒。”
暗卫暗自叹了口气。
大家族子弟婚姻不自由,老爷当年若是能自主决定亲事何至于抱憾终身,如今却把这个权利给了一个青楼女子的儿子,甚至做出魔宫圣女也会亲自说媒的承诺。
这消息若是在秦家传开怕不是会羡慕死一大群人。
看完所有密报,秦师玑挥手示意暗卫可以退下了,捋着胡须眼中阴晴不定。
一路来到紫金城宣文门,马车进小门一直来到文华殿外。
文华殿乃皇城偏殿,这里也是内阁理政之地。
文华殿大学士就是内阁成员,职责上来讲是皇帝陛下的国政辅臣,小事做主,大事由圣上决断;与上古时期的宰相不可同日而语,但依然被称之为相爷。
入殿进北暖阁,正中摆着一张宽大桌案,左右下方各有两张大桌案。
内阁一向集中处理政务,其中有相互监督避免徇私舞弊之意。
一旁软帘后是茶歇,严相惯例早到。
两人拱手打过招呼,秦师玑坐下,早有小太监沏上一杯秦相惯饮的茶恭敬放在茶几上。
很快韩相、赵相和齐相也到了,各自落座说些今日天气不错的废话。
那边小太监们抬着一摞摞御批奏折进屋,领班大太监照常为五位相爷呈上今日的内刊邸报。
五人接过邸报看去,脸色都有些许变化。
“胡闹!”
韩相皱着眉面带不悦。
只蹦出两个字却不知在说谁“胡闹”。
齐相只看了看就放下了邸报,抿着着茶不知在想些什么。
秦师玑大笑,“好一个顾淮,令人耳目一新;依我看此子有经天纬地之才,该入阁为相!”
“师玑,慎言。”
七大家里资格最老的赵相微微摇头,嘴唇里倒也抿出一丝笑意,扭头看向只眉头一抖就恢复了常态的严首辅,“东楼兄,此事闹的满城风雨,内阁是不是也该表个态?”
“表什么态?”
多智如妖的严首辅却好像没听懂。
次辅韩相道:“镇抚司拿到了充分证据,有主使者煽动百姓围堵朝廷衙门,此等歪风邪气需严惩,内阁也该拿个章程吧?”
严东楼淡淡一笑,“拿什么章程,又不是什么大事。”
说着已起身挑起软帘办公去了。
其余四相也跟着起身,彼此相视一眼暗自摇头。
秦师玑走到桌案后做好,拿起一份御批奏折,耳边响起的却是昨日那句“闹一闹也好”。
想帮帮顾淮,他不让,仿佛忘了那是他举荐的人。
如今顾淮大获全胜反客为主将了满朝文武一军,主使者是谁不用查也知道。
七大家在几息之间达成共识要顺手推舟,严相这次不再“闹一闹也好”,反而给压下来了。
‘这老头儿……’
秦师玑偷瞄了一眼主座上的严首辅。
却看到老头儿捧着奏折似乎看到什么有趣的事,脸上罕见地浮出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