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五没有说大明亡矣,他说的是天下亡矣!
是谓有亡国,有亡天下。
易姓改号,谓之亡国;
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
今日之中国,非亡国,实乃亡天下!
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何谓天下?
衣冠文明传承矣!
舍头留发保衣冠,是非功过后人说!
没什么好说的,也没什么好想的。
唯死战耳!
退是不可能的。
都这份上了,叫王五退,还不如叫他去死!
“都是一条命,谁也不比谁多!愿与我王五共死者,上前!”
一言喝毕,王五身影已从坡上跃下,向着一名正骑在明军身上疯狂挥拳的清兵脑袋劈去。
“咕嘟”一声,斧头瞬间没入那清兵的后脑勺。
一手掐着明军脖子,一手正捶打的清兵呆呆看着紧握斧柄的王五。
一脚将这清兵踹倒边上后,王五手却沉了下。
竟是没能将斧头一下拔出!
下意识看向自己罩着甲衣的右臂。
什么也看不到。
却能清晰感受肌肉正在狂跳。
如跳眼皮般不受意志控制狂跳。
王五知道自己的体力已在崩溃边缘,但他并没有就此止步回头,而是持着大斧再次朝厮杀的人群迈了过去。
正如他所言,今不以死相拼,天下必亡!
此时此刻的他,也不是正在这狭窄山道搏命的明军将士心中大旗。
而是这天下的大旗!
他若倒,西线残存明军必败,天下亦必如原本时空亡。
从此腥膻遍地,人皆猪狗。
后人不以亡国奴为耻,反以为荣。
尤那无知女人!
大斧再次重重劈下。
地上多出一条断肢。
再劈。
鲜血狂喷。
如魔怔的王五犹如天地间独他一人般,在清兵人群中不断劈砍。
耳畔听不见任何声音,眼中只有一条条可怖的辫子。
每一次挥斧,每一次落斧,都似抽走王五身上最后一丝精血。
都似透支他的生命。
他已摇摇欲晃,他已眼神发晕,仍旧机械而麻木的挥斧落斧。
全凭胸中一口气。
似乎唯有如此,才能向这天地证明他是一个人。
一个顶天立地不愿为奴的人!
“杀了他,杀了他!”
清副将汪进忠看到了以大斧不断劈杀的王五,虽不知此人是明军何人,但深知此人不死,那帮正紧随其后悍死搏命的明军不会退。
接连推开数名挡在身前的营兵后,汪进忠持刀砍下。
砍的有点偏。
长刀重重落在王五右肩铁甲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哐当”声。
身形猛的向下一沉的王五扭头看向那名袭击自己的清军副将,使出最后力气将斧头朝那副将面门掷去。
长斧脱手瞬间,只觉右臂好似解脱一般。
视线中,快速飞去的长斧结结实实劈在了那副将脑门上。
跟学剃发的小徒弟将剃刀“咕嘟”一声甩在大冬瓜上一般。
汪进忠身子朝前仆倒之时,眼中不是难以置信,也不是不甘,而是怨恨。
“愿与将军死战!”
越来越多的明军将士扑了上来。
清兵疯狂,他们更疯狂。
都是要死的人,又有什么舍不得的。
大不了一条命而矣。
曹迪威、江天成他们尽管已经疲倦至极却都在冲杀,大刀挥落一个又一個清兵不断倒下。
已经力竭的徐霖抱着一个清兵在山脚下滚来滚去。
当他跌跌撞撞爬起时,口中吐出一块带血的软肉。
身后的清兵抱着血如泉涌的脖子正倚着石头在抽搐。
瞎子被清兵撞倒在地,泥土灰尘呛了他一嘴。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某根肋骨似乎断了。
但这点疼又算什么!
强忍着钻心巨疼冲向了摇摇欲坠的队长面前,替他格去了致命一刀,由于脱力,身子一个不稳再次倒下。
瞥见这一幕,哑巴急的“阿巴阿巴”乱叫,抱着两个将火铳当铁棍的绿营兵,使出浑身力气将这两个营兵疯狂朝后推去。
背上有火铳在砸,哑巴却如不知疼般只抱着那两个手足无措的营兵,死死往前方推。
“放开老子,放开老子!”
被抱着的绿营兵惊恐交加,不断用拳头挥击着埋头顶着他们的哑巴。
可任他们怎么挥拳,身子还是不受控制的向后快速退去。
撞倒一个又一个同伴。
“杀!”
每一个明军将士都在以命搏命,没有人退却。
敌人疯,他们更疯。
因为他们的将军在前面。
因为天下绝不能亡!
他们能击退清军一次,就能击退两次,击退无数次。
因为畏死而变得不畏死的绿营兵们再一次陷入进退两难境地。
前面是跟他们以命换命的明军,后面更是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