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九皇子,旬大人如今安置在隔壁,现在仍然在昏迷。”
没有如太医所设想的那般,提前询问旬湛的伤势,夏域稳着步子朝着隔壁厢房走去。
这一瞬的夏域骤然共情他中毒之时,被堵在宫墙之外的旬湛生出的难耐。
任何从旁人口中说出的病情,都比不过自己亲自去看上一眼。
而那时的旬湛若非要看上那一眼,就要赔上一条命。
后来,戴着人皮面具出现在纤云宫的旬湛,的确打算赔上这条命。
今日,毫无武功修为的旬湛将他紧紧护在怀里时,也没想过自己能不能活。
甫入房间,被刺鼻草药味遮掩的血腥味,无孔不入的钻入夏域鼻息之间。
单膝跪在床榻边,膝弯和小腿青肿被压迫带来的疼痛,让夏域眼眶染上一层疯狂。
夏域拧着眉头将那层薄薄的毯子解开,亲眼将旬湛从头到脚每一处被纱布绑住之后,依然在不断渗血的伤口记在心上。
压制膝盖青肿的力气加重了几分,夏域想了想,又把力气松了下来。
这点疼,和旬湛比起来不值一提。
若旬湛知晓自己拿命护住的人,最后还不珍惜身体,会更疼。
重新将毯子替旬湛盖上,夏域看向跟在他身侧的院正,用少年气未退的嗓音叮嘱道:
“他这两条腿还要陪我踏山河,他这双手还要为我书美景,我不允许他留下一丝后遗症。”
夏域的话说得极为平静,可太医院院正却扎扎实实感觉到了这平静之下藏着的威慑。
而这威慑,很是熟悉。
似乎像夏启,又似乎更像夏彻。
但必然不像夏弘,因为夏弘所释放出来的威慑,带着阴冷。
不过他又觉得夏域像这两人也正常,毕竟这些人都有同一个归处:钟元元。
“请九皇子放心,老臣必然妥帖照顾旬大人,而您需要吃的药老臣会亲自盯着,待到熬好了再安排妥帖之人送到纤云宫。”
“不用,放在太医院就好。”
夏域知晓今日过后,摆在他眼前的道路有千万条,可独独没有一条是还能回到纤云宫的。
缓步踏在熟悉的宫道之上,从初出太医院的一路黑暗,到走至半路众人拥簇的明灯引路,又到那条宫人无召不得入的漆黑小径,夏域从黑暗到光明,又从光明回到黑暗。
他生来便不是能活在阳光下的人,黑暗是他的底色,可夏域从来不觉得黑暗便比光明低了一等。
夏域不需要等,也能走通这黑暗中的每一处道。
只不过就是比待在光明之处时,多走几处弯路,多摔几跤而已。
轻手推开纤云宫的木门,往日早早熄了灯的院子,如今依然有一方明亮。
钟元元坐在木椅之上,身侧放着一盏灯笼,含笑看向朝她而来的夏域。
“儿子给阿娘请安。”
没有迎上去将跪在地上的夏域扶起,钟元元坐着问:“域儿,身子骨可好?”
夏域低下的眼眸,隐隐泛红,隐隐心酸。
嗓音,却平静异常:“儿子无碍,请阿娘放心。”
伸手摸着夏域的头,温柔与包容之力从言词之间倾泻:“域儿,阿娘做的任何事情,都是阿娘自己的决定,和你没有任何干系。”
“旬湛因救你而落下满身伤痕,不论你是何身份地位,也不论来日你们情深几何,这般救命之恩都不可忘。”
在这满皇宫的皇嗣之中,曾经所有人都认为夏域是过得最苦的那人,可夏域却明白,他比所有人都过得富有。
钟元元将一个男儿从呱呱坠地到长到如今岁数,所需要的一切养分,都恰如其分的给与了夏域。
生活的富足唾手可得,精神与能力的匮乏,用一生都难以弥补。
这两言落下,夏域已经知晓他的娘亲选择了一条怎样的道路。
他不能拦,也没有立场去拦,更拦不住。
跪地朝着钟元元接连磕头,夏域道:“儿子明白,儿子自今夜开始便去太医院照顾旬湛,等到他好了些许,儿子便去相府照顾他。”
“待到他痊愈之后,儿子会时常回宫陪伴阿娘。”
夏域知晓,等到旬湛痊愈,纤云宫不是他的家,皇宫也不是他的家。
但他的阿娘,将自己永远都得不到的自由,还给了他。
亲自起身将夏域送到门口,钟元元将灯笼递到夏域手中:“域儿,不是谁的儿子,不是谁的兄弟,你只是夏域,而阿娘也希望你能活成夏域。”
不为人言之好坏,而乱了本心。
怀着自己的善与赤诚之心,去走通属于夏域的那条路。
回以浅笑,夏域昂首阔步朝前走。
“域儿,天黑小心些走路。”
少年人重重点头,却没有再回头看向钟元元。
如今的他还没有将钟元元带出黑暗的能力,那便当大刀阔斧,先砍出一个新的世界。
目送夏域的背影彻底消失于眼底,钟元元转身入了佛堂。
木鱼一遍一遍敲响,往生经一遍一遍从钟元元嘴中落下。
夏启纵已逝世十数年,可钟元元依然记得两人于古寺河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