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唇紧抿,澄澈的眼眸瞪着,额角因为隐忍着怒气而浮现的细汗——盘获不出声,用墨色的眼眸描摹着此刻穆连紫的神情。
“孤自认、且不可否认的是,孤确实是提线之人——而紫儿不正是这样认为的?”盘获缓缓说道。
他说出的话,既像是承认了一切都是他安排的,也像否定了,说着模棱两可的话。
穆连紫没有搭腔,只是等着看盘获接下来还要说些什么。
其实自宴会开始前她就在思考了,当她百思不得其解之后,木偶剧的表演让她茅塞顿开,一下子似乎将事情都串联了起来。
穆连紫虽然会思虑很多,但向来都是直来直去,也正因此,当她将事情串联起来后,她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弄得更清楚一些——这份迫切多少也和她心中的怒气有关。
她想着,如果今日不弄清楚,她明日离开太子府后肯定要日日想起、夜夜想起,反倒让她辗转反侧。
她从来都是想到问题就要去解决问题的性子——要不然,她也不会为了弄清困扰自己好几年的“身世之梦”而想尽办法进入太子府,如果不是因为这份执念,她也不会招惹上这趟浑水里的“混浊之主”——太子了。
现在,她已经大体知道自己是“谁”了,也下定了决心与过去的自己切割了。
这当下,却又生出了新的问题将她困住。
所以,她就直接问了——她打从心底是希望盘获会给她一个答案。
“对。”穆连紫再次坚定地回答。
“我却因为信任殿下您而沦为了被操控的木偶,不是吗?”穆连紫的“不是吗”三个字加重了语气。
盘获见穆连紫坚定的眼神、坚定的回答,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想法,驱动着他缓缓端正了姿态,也收起了那份慵懒。
他用着与穆连紫同样坚定的眼神看着她,也用这与穆连紫同样坚定的语气说道:“木偶跳出的回旋舞比舞姬跳得更为动人是不?紫儿不妨换个角度想,木偶之所以能舞动出如此曼妙地舞姿,展现最精彩的部分,不正是因为全身心信任着与之手把手之人吗?”
穆连紫一愣,脑袋有些转不过来了,只是有个“不敢苟同”最为明显——盘获现在说的这个是什么“歪理”?!
盘获颇有耐心地继续说:“紫儿或许不知,每个木偶皆是表演之人亲自雕刻制作,里面庆祝着他们的心血,而他们也从未将木偶当作个死物,而是将之当作自己的同伴提线人如若没有木偶相助,何以演出?木偶如若没有提线人的协助,如何站立甚至是舞动?他们,本就是互帮互助、互相信任。没有二者的倾力配合,如何呈现精彩的演出?”
穆连紫听着他说的,差点儿有丝动容了。
她觉得话说得似乎挺有道理的,但又觉得哪里不对……没有等穆连紫细想,盘获接下来的话像是剪断思绪的剪刀般,将穆连紫紧绷的理智剪成了两段。
盘获说:“孤是提线人,紫儿并非孤操控之人,而是孤欲倾心信任的同伴。”
同伴……他是这样认为的?
穆连紫愣住,心底有些动摇——信他?疑他?
又是一段沉默。
看出她眼里的不信任与疑惑,盘获敛了敛眼神,心底有些不悦。
曾经那个小小的她,向来对谁都是充满信任的——那双圆圆的眼眸,总是闪耀着纯真的光芒。
“从今以后,我罩着你!”——那时候的初相遇,她便是带着一双传递着善意与信任的眼眸看着他,说出了这句后,她 始终践行如一的。
彼时,他被吸引着走向她的,就是那信任啊。
盘获心中心底陡然升起的不快不是因为穆连紫对自己依然不信任,而是对自己、对造成如今这般局面的那场祸事不满——原本是不会出现十几年的空缺的。
这几年他曾想过,如若阿芷活着,他们或许会是最可交心的挚友,也或许是携手相伴之侣——无论是何种关系,怎么也不会是像现在这般相互藏着掖着、不断互相揣测对方心思的关系吧?
盘获的思绪深了些,眼神也有些缥缈迷蒙。
又如此前那般,看着她,却又不是再看她。
“殿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此刻又是在我这人寻找顾芷兮小姐的影子吗?”穆连紫语气淡淡地说,语气中没有嫉妒,没有生气,就是那种小石子投入到了深海击不起浪花的毫不起眼的平静。
盘获拉回神思,眼神聚焦眼前的人。这个空档,穆连紫又紧接着说了一句:“唔,或许说,是在从我这个‘影子’身上找与她相像之处,慰藉自己心中的某种念想是吗?”
“阿芷从来不需要靠别人来彰显自己的存在,她在,便即存在。而紫儿,你在,便也是作为‘自己’存在。孤方才不过是在反思,这段时日无论孤以何种形式表达自己的心思,紫儿却依然不信。何故?哪怕是石头,都捂热了吧?”盘获轻笑一声,看着她的眼神灼灼如华。
穆连紫眼眸微动,他的眼眸一片清明,那片清明里只映着她的身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殿下,我们从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也非可以同道同行之人。”穆连紫一字一顿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