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多铎大军虽已撤回江北,但于苏州还残留着不少零散清军。
按着常理来讲,这些清军已然成了死子,只要明军继续凭水师之利加以封锁,想来就算是缩在苏州城里的那一大股也不太可能在重重围困之下闹出什么事端。
可现实情况却没有留给朱慈烺这么多时间。
早一日扫清江南敌寇便能早一日将精力放在整肃内部,早一日对江南施以实际控制便能早一日发起对江西清军的反攻。
而在西南、东南各省都还态度暧昧的节里,能早一日打通与湖南的联系便能早一日将小朝廷的影响力扩散开来。
由此,在朱慈烺原本的计划之中,他也仅准备在杭州停留一两日,其后便会再往苏松,以求尽快肃清残余清军。
如此情形,他大抵是不太可能于旬月之间回返应天的,所以在杭州先见一见即将赴任的几位堂官便也显得格外必要了。
当然,这见与见之间也有差别。
譬如朝廷大政早已在朱慈烺和诸位阁臣之间有了默契,所以对朱大典的询问自也就有些例行公事的意思。
而杭州一城乃是当之无愧的物流中心,其本土势力虽在阮大铖手中有所折损,但亦非被朱慈烺彻底掌握,所以对朱国弼和张印立的叮嘱便带着更深的意味了。
这一点各人心中其实早已有所猜测,但当太子殿下略过李永茂这个工部尚书,并将其单独留下之时,不管已和朱慈烺打了数月交道的朱国弼,亦或才见过太子殿下数面的朱大典却都不由惊了一下。
自始有工部之日算起,这一衙门的司职也就是些营造、督建之类的事情。
太平时节朝廷手有余钱,这工部虽也不能改变位处六部之尾的局面,但好歹手中还有大量银钱流过,其处境却也不算尴尬。
可现在呢?
据传太子殿下通过各种手段拢了不少银钱,可不管将士们的功赏例钱,还是难民们的安置赈济都是一个個硕大的口子。
待安顿完这些,凭殿下手里的银钱大抵也就刚够工部制造甲胄兵刃、修补破损城池,却还哪里将李永茂单独留下的理由?
这样的疑惑出现在每个人心中,但太子殿下既然没有向他们提及的打算,众人自也在说完相关之事后告辞离开。
“可知本宫缘何会将你单独留下?”
待众人退去,厅中只余二人之时,太子殿下的话语声终还是传入了满心忐忑的李永茂耳中。
“回禀殿下,臣驽钝。”
闻得太子殿下之言,李永茂先是躬身一礼,其后才毫不遮掩地表达出了自己的疑惑。
老实讲,他在获知自己会被任命为工部尚书时虽也有些失落,但还是规规矩矩地做了功课。
说到底,名义上他虽在苏松之战中跟着太子殿下坚守杭州,可实际上一直在和鞑子交战的却是方国安所部。
以此来论的话,他能以失了大半辖区的罪臣之身被提拔为朝廷的二品大员,除了感激天恩浩荡之外,大抵也当没什么可说的了。
“这却也不是你驽不驽钝的,”朱慈烺一边说着,一边摆了摆手,显然是对他的自谦之言不以为然:“依你之见,是火器厉害一些还是箭弩厉害一些?”
“自然是火器厉害一些。”
“那我朝兵卒近乎人手持器,缘何会被鞑子逼到这般份上?”
“这............”
李永茂拖了个长音,似乎这个问题对他而言极为难答,可大明国势如此,换做寻常百姓许还会将其归结于一两个昏君奸臣上,似李永茂这等坐到了朝廷三.......二品大员的人物,看问题时又如何会留于表象?
自北京沦陷已过了年余,凭李永茂的才学阅历便是写不出一篇十万字的论文,但若说他会被这么个问题难住却也有些门缝里瞧人。
他之所以这般犹豫,说白了却也不过是争取片刻功夫于心中做最后的准备罢了。
“此间仅你我二人,有话直说便是,莫要学他们搞那些揣测上意的伎俩。”
“回禀殿下,依臣之见,我大明之所以退守江南,究其根源无外乎朝中党争和国库空虚。”
“哦?朝中党争是个什么说法?国库空虚又是个什么说法?”
原本,朱慈烺是想用那个问题将李永茂引到别处的,可当其人竟真将大明两大弊端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时,他却也难免想听听真正的“本地人”会持有何种看法。
半晌之后,李永茂终于将自己的看法全盘托出,而朱慈烺则皱着眉头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似是正在沉思,又似是因惊愕而忘了做出反应。
他对这段历史的认知大多来源于后世的史学家,那时有关大明的诸多材料虽在某些人的刻意篡改之下面目全非,但在民智大开的年月里却也还是通过蛛丝马迹对真正的有了一定的还原。
而朱慈烺之所以惊讶到忘了给出反应,却恰恰是因为李永茂的说法竟与后世认知有着极大的相同。
在这位李部堂看来,党争的本质乃是各地因江浙在经济上一家独大而妄图排除异己、独掌朝政所致;国库空虚则是因当年张居正重银废钱所致。
当然,由于时代的局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