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一达旦,鞭炮声震耳欲聋,本以为会把人吵醒,火炉边醉翁椅里,李清赏依旧睡得无有转醒之兆。
涤尘匆匆推门进来,为眼前一幕所惊讶,只见屋里烛台燃尽,唯有窗下炉火笼起暖光,静静镀在炉边二人身上,太上闻声抬头看过来,缓缓伸出食指竖嘴前。
涤尘会意噤声,指指外面。
鞭炮声震不醒瞌睡人,柴睢轻手轻脚往外去,待主仆二人出了屋门,醉翁椅里,睡觉之人无声把捏紧的手指轻轻松开,手心里一层濡湿。
屋外,涤尘跟在殿下身后,心里砰砰直跳,依旧觉得方才所见那幕是幻觉,自己方才进屋,看见殿下弯腰亲了李娘子。
“……涤尘?”屋外风寒雪重,柴睢裹紧衣袍再次轻轻唤女官,语慢声低:“何事寻我。”
“是!”涤尘罕见失态,欠下身去,“新前长公主殿下到,软轿抬去了中庭客房暂置。”
昨夜通宵大雪,此刻不曾停,柴睢冷得打哆嗦,闻“新前”二字旋即迈进大雪里朝中庭去,边走边问:“她独个?”
一团孩子气的三妹新前总让人放心不下。
“是,”涤尘趋步紧随其后,未戴耳暖或绒帽,冻得鼻头通红:“我等在前面做事,忽闻东侧门来报新前长公主到,我匆匆去接,只见长公主独个在风雪中,哭泣着说要见您。”
梁园地广,平时连梁管家、涤尘、合璧及账房先生等人往来亦择代步,反而梁园主人多徒步,走来跑去颇方便,不多时跑到中庭。
凡梁园客房,悉数空置,仅中庭西厢房几间常备,偶有定国公府谢嗣爵留宿,以及柴睢同胞亲妹新前长公主和驸马吵架无处可去时会来住一住。
柴睢在位时新前和驸马吵架后无不选择进宫小住,咸亨改元那年重九,谏事发生,京人对梁园避之犹恐不及,十月,新前再度和驸马吵架,大着肚子大摇大摆住进梁园,直住到年前,奉旨外出办差的驸马仍旧未归,驸马父母在别人舆论压力下,不情不愿登门来把新前接回家过年。
新前驸马出身庶民,其父母为人处世一言难尽,新前爱甚驸马,更使得驸马父母有恃无恐,即便皇帝偶尔开腔训斥驸马两句以为新前撑腰,驸马父母仍旧是愚昧得不见棺材不落泪。
之前听梁管家说,太上不在梁园这两年,新前公主只来住过一回,原以为是他们夫妻逐渐和睦。
“女兄!”
中庭客房里,裹在厚厚锦被中取暖的年轻女子一见柴睢痛哭出声,赤脚下地扑进柴睢怀里,多年积累的委屈心酸扑面而来,如孩童号啕大哭:“我没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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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半个多时辰后,天光渐明,柴睢从小祠堂为相父敬香火归,闻知新前已去东暖厅用饭,寻将过来,但见新前和李清赏以及李昊围坐在张四座小桌前,共用同一盘饺子。
柴睢一直无法理解陌生女子间关系拉进为何是件极其简单之事,她尝以此问过随之,随之表示的确如此,譬如仅仅需要用一只漂亮发簪,就能使两个年纪相仿的姑娘成为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
还真让随之说准,新前见到李清赏第一眼,表示很喜欢李清赏戴的耳坠,问她在哪里所买,然后两人叽叽喳喳聊起来,越聊越熟。
“女兄你怎这样慢吞吞,”新前坐着冲柴睢招手,示意道:“快过来吃饺子,老陶的手艺比在宫里时更好呢!”
屋里别无下人侍奉,倒是李清赏在身边空座前摆了碗筷,柴睢过来坐下,看对面三妹新前,道:“倘非你还肿着眼,我会单纯以为你是来蹭吃喝。”
半个时辰前不知谁扑在自己怀里哭得天昏地暗,末了转过头就在这里同第一次见面的人吃饺子吃得其乐融融,柴睢更纳闷儿,宋王夫妇如何生出了新前这般心大如盆之女的?
新前殷勤夹几个饺子放到柴睢碗里,肿着眼笑道:“便有天大事则又如何,该吃饭还是要吃嘛,饺子很好味,你尝尝。”
柴睢通宵未眠,即便用很热的水洗了脸,面色仍旧有些许憔悴,她低头吃两个热腾腾饺子,满是寒凉的腔子里传进阵阵热气,熨帖。
盘里只剩三五个饺子,新出锅的还没来,柴睢放下筷,看了眼桌上其他几道菜,问新前:“明日准备独个去大内拜年?”
明日初二,出嫁女回娘家,新前自大望历搬来汴京住,出嫁亦是从大内,故娘家非千里之外的宋地,而是皇宫,今年特别,宋王夫妇也在大内。
“……”新前从饺子里吃出粒金豆子,擦了擦放筷枕边,上一瞬还在高兴,下一瞬撅起嘴,道:“皇后说出嫁女年初一不能回娘家,二哥便不让我进他家门,我不进了,以后也不进,哼,稀罕求他似的。”
年初一出嫁女回不让回娘家,据说是对娘家人不好,然则年初一饺子里包钱币却是寓意极好,李昊方才只吃出个一钱铜币,见此努力咬吃碗里饺子,据说太上拿了些金瓜子金豆子让厨房包进饺子,梁园上下数百人谁吃到谁好运。
新前话落,李昊更加积极吃饺子,试图吃出金制品,恰好婢子端几份热饺子进来,李清赏张罗几人分食,柴睢笑了笑,笑新前二十多岁还是一团孩子气。
道新前心大实非假。
待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