脏也止不住地狂跳。
须臾,闻于野衣摆处的金边微微一晃,他提笔了。
章高旻在闻于野身后悄无声息探出脑袋,见闻于野落笔处是贺兰山名字的左边——宁兴。
章高旻放下心,才把目光收回来,却听下站一人忽道:“王爷!小的,小的有话禀告......”
礼部侍郎一惊,回头怒瞪道:“王爷驾前,岂有你说话的份!还不快闭嘴!”
闻于野却搁了笔,道:“你说。”
说话的正是宁兴。他左右看看,道:“回禀王爷,小的等人虽只是试婚的下人,却也讲究个干净清白。小的斗胆请求王爷不要选贺兰山——”
贺兰山震惊转头,宁兴却不看他,继续道:“——因为,因为贺兰山他已非完璧!”
贺兰山身体微晃,死死咬住了牙。
礼部侍郎吸了口气,一撩衣摆跪下道:“王爷!下官无能,管教无方,竟致宁兴在王爷驾前如此失礼无状,请王爷责罚!”
闻于野对礼部侍郎的告罪不置可否,他只看着宁兴,道:“你如何得知?”
宁兴只道自己得了器重,忙不迭跪下道:“回禀王爷,小的非是空穴来风,贺兰山在府中时便经常偷偷对镜描画眉心孕痣,小的虽未见过他孕痣的真实颜色,但想必不是他现在这样的淡红!”
哥儿们的眉心皆生有孕痣,未嫁之身孕痣色浅,为粉红至淡红;待到洞房之后,孕痣则会变得鲜红如血,是常以此区分完璧与否。
宁兴言下之意,便是贺兰山有意将他鲜红的孕痣画成淡红,以掩人耳目了。
贺兰山咬着下唇,并不为自己辩解。
宁兴见他不语,更是得了底气,接着道:“小的无意中窥见他的秘密,自此便留了心,细细打听。才知原来贺兰山是从前获罪的陇西郡公的养子,两年前,贺兰山便与人有过婚约。虽未正式成亲,但想必当年二人仗着婚约,便互通情意,早早地暗度陈仓了!”
他如此慷慨激昂地陈词,把贺兰山所谓的“肮脏不堪的秘密”公之于众,贺兰山本该羞愤难当、崩溃哭泣,然后跪地求饶才是。
然而他依旧直挺挺地站着,闭目一瞬,再睁眼时他鼓足勇气看向闻于野,缓缓道:“小的当年的确与人有过婚约。”
礼部侍郎心如死灰,宁兴得意一笑。
但这时若是他们敢抬头仔细看看,就会发现闻于野脸上并无半点怒色。恰恰相反,他的神色比之方才缓和了些,看向贺兰山的目光也带了些兴味。闻于野淡然道:“是么。”
贺兰山盈盈望向闻于野,情不自禁让心底暗藏的情愫从眼神中倾泻而出。他戚戚然道:“但小的与他,仅有城楼上惊鸿一瞥的缘分,当年的婚约,也早已作废。至于宁兴所言‘暗度陈仓’,小的万不能蒙此不白之冤,情愿当场将孕痣擦洗干净,以证清白。”
贺兰山炽热的眼神让闻于野心中微微触动,面上却平静无波,道:“平威,让人打盆水来。”
章高旻答应一声,深深看了贺兰山一眼,去门口唤过仆从,吩咐打水。
不消片刻,仆从端着水盆入内,搁在贺兰山面前。
贺兰山从怀中摸出手帕打湿,用力抹去眉心的淡红。
宁兴睁大了双眼死死盯着,不由得心如擂鼓。紧接着,他的呼吸在贺兰山放下手的瞬间停滞了——
掩藏在那点淡红之下的,是浅到恍若无色的一点点粉。
......怎会如此?!
宁兴双腿一软,歪倒在地。
贺兰山平静道:“禀王爷,小的确实每日描画孕痣,但并非把它画浅,而是画深。只因小的皮肤极白,因而孕痣也格外暗淡,把它画成淡红,仅是图个好看。若是宁兴认为这样也是罪过,小的无话可说。”
他方才太过用力,把眉心的皮肤都搓红了。闻于野盯着那块红痕看了片刻,旋即把目光转向一旁跪着的宁兴,凉得胜似身后供奉的冰缸。宁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只抖着声儿叫了两句“饶命”,便趴在地上,再不敢抬头。
礼部侍郎讷讷道:“王爷,王爷息怒!这贱奴不知天高地厚,卑职回去必定禀明十六王,严惩不贷!”
闻于野不语。半晌提笔,在名册上不疾不徐地画了个圈,便起身离去。
章高旻知道闻于野这是动了怒,他也不敢再偷窥了,闻于野走后他才拿起名册一看——
朱笔圈出了“贺兰山”三个字。
章高旻在心底幽幽一叹,拿着名册交给礼部侍郎,道:“大人办差辛苦,这等货色心里的小算盘若要悉数洞察,的确也是难为大人了。王爷最是宽宏大量,今日之事,大人不必太过忧虑。”
礼部侍郎擦擦额上冷汗,苦笑道:“有将军这句话,下官今夜才算得以安枕了。”
章高旻抬眼一瞥贺兰山,没再多说什么,亲自送了礼部侍郎出府。
马车前,礼部侍郎收好名册,对贺兰山道:“贺兰山呐,你可是交上好运了。”
其他人羡慕的眼神贺兰山都不在意,他回头望望摄政王府的朱红大门,含泪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