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三五日内便可出成绩。中试举人们考完,从东角门出去。殿内,受卷官们收卷,将试卷送去弥封官那里,弥封关防后,试卷再往掌卷官手里过,转送至东阁读卷官手里。
殿试由天子主持,殿试官的品级也随之拔高。
位于东阁的读卷官们,以内阁、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正官、翰林院等等上官组成。
今年共有十六位读卷官,包括了当朝文官集团的核心政要。
室内安静,只有翻阅试卷的“沙沙声”,和各读卷官在试卷上盖印留评级的轻扣声。
首席读卷官是内阁首辅霍钧。他年过六旬,头发半白,偏黑的肤色上,是一道道岁月留下的沟壑。
他的眼睛并未如大家对权臣的想象般,虽老却精。他双眼已浑浊,才过六旬,却老如七十,坐圈椅上靠着,没一会儿L就打起了盹。
正当这时,室内有人“嘶”一声,从他那处传来的翻卷的“沙沙”声随之停顿。
周围其他读卷官们被这声音影响,朝那处看去,不过一瞬,就都默契的移开眼睛,继续阅卷,仿佛刚才的小插曲并不存在。
那人似早有预料,将手中的试卷放置一边,继续轮阅他人的卷子。
霍钧似已睡着,没被这动静打搅到。
殿试不会黜落中试举人,但要分次第。
读卷官们给每一份试卷盖印,上有自己的姓名及评级几等。
在殿试名列前茅者,卷子上盖印的头等、二等印章就多。
而盖印四等、五等多的人,只能是三甲。
留卷不批的,多是有错误、策语不当的。
这份被放置到一边的试卷,就是策语不当。
他竟敢拿朝廷重臣来做例子,大肆讨论“贪官污吏”的处置之法。
简直胆大包天。
他们都听说了,昌和府丰州县,出了个特别会“办事”的举人。
他在家乡推广肥料之法,培养兽医人才,开展扫盲班、商务培训班。允许百姓们先拿鸡苗鸭苗甚至猪崽,养活变现了,再来补交低廉的费用。
他还大力培养技术性人才,不拘哪行哪业,但凡有手艺,都能大放异彩。
在他的影响下,丰州县在三年之内,由富裕县城,再朝繁华之地迈步。县城百姓不缺肉吃,乡镇百姓不缺蛋吃。
只要勤劳肯干,没有土地,也能另找差事,养家攒钱,脱贫致富。
根据锦衣卫私访调查的奏疏,他们知道丰州县并未实现全县“脱贫”。
“脱贫”是这位举人的口号,但当地距离这一步不远了。
丰州县的税收也相当漂亮,以一县之财,可抵中型府城的税收。
可惜,丰州县隶属昌和府。
昌和府是广平王的封地,税务上交王府,不会上缴到国库。
这位举人叫谢星珩,表字谢敬之。
他的文章跟当下文人的风格
都不同,在策问上尤甚。文章言语辞藻没多华丽、激烈,而是言之有物,让人阅之便知此人是有真才干,并非书生意气,空中楼阁。
时隔三年,他再次下场科举了。
会试取中,到了殿试上,锋芒毕露。
这是天子点名要的人,可他的试卷,实在难批。
留卷不批的卷子,最终会交给天子亲阅。
他们不管了。
此时此刻,谢星珩跟着他的“进士同年”们,刚从国子监领完进士巾袍出来。
进士巾袍是圆领袍样式,颜色猩红,跟官服的区别是上面没有补子。
考完殿试,便算稳了。同年们想约着去聚聚。
过后还要领成绩,这回便是茶会,不喝酒。
组局的人主要是约谢星珩。
近几年科举的人,有几个没听说过他的名头?
他们还听说,有一批进士在上任之前,还去丰州县取经过。
人才啊。早年也是以才干和人品闻名,跟他交友,不亏。
同年之间,本也会互相帮扶,是进入官场后的首个“小团体”。
他们在朝中无依无靠,这是第一批人脉。
盛情难却,谢星珩答应聚。心里则好可怜他们,他们哪知道现在热情结交的人,可能会坐好几年的冷板凳?
谢星珩想着,就当给他们上一课好了。
入仕第一课,人生有起落。
名声在外,不一定飞得高。
中试举人们,如谢星珩这般老油条的经年少见。
谢星珩这么多年,也就认识一个顾慎行。其他人多有拘谨,努力放开了,也像赶鸭子上架,不得不笑。
谢星珩就照顾他们脸皮,选了他们更加适应的话题和聊天方式。
说说学问,聊聊抱负,谈谈理想,再讲讲他们最最关心的“才干”。
谢星珩没什么好说的,一个丰州县,说死说活的,像在反复自吹自夸。
他提出一个新概念——去到当地,如果拿捏不准当地的经济作物和发展方向,可以进行商业大摸底。
搞钱嘛,哪能不跟商业挂钩?看看当地商人,尤其是大商人,都在做什么生意。
再从这些生意里,寻找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