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他一时间震惊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于谦的剑光再次袭来,道:“敢问殿下这一死,置社稷于何地?视天子为何人?弃万民而何为?”
这三句话,如同三记耳光掴在太子脸上。屋子里的人都呆住了,谁能料到这个行止端方的官员,突然变得如此狂悖无礼。
于谦的下巴紧绷如弓,双腮微微鼓起,透出一股义无反顾的决绝气势,他道:“舍社稷而轻身,是为不忠!置天子于不顾,是为不孝!留万民于水火,是为不仁!不忠,不孝,不仁,这就是您的为君之道?”
“我……”朱瞻基发现,他对于被骂实在缺少经验,实在不知该如何回应。
“重耳流亡在外十九年,而后成就晋文霸业;汉高祖屡败屡战,而后创立大汉洪基。倘若他们一输即降,一败即馁,一挫即靡,一伤即颓,何来霸晋强汉?你好歹当了这么多年太子,还是么头么脑!知道什么叫为国储贰吗?动静行止关乎天下,生死早不是一家之事!怎么个不同死蟹嘎一只!”
于谦一激动就官话土话混杂起来,同时戟指向前,都快杵到朱瞻基脑门子了。他的骂人水准远胜太子,抑扬顿挫,平仄分明,动辄一串排比甩过来,令人应接不暇。朱瞻基一度怀疑,自己会不会被这个小官活活骂死。
见朱瞻基有些了,于谦的音量略降:“殿下您果然不知道,臣以卑贱之身前后奔走,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朱瞻基嘴唇动了动,却没出声,生怕答错了又挨骂。
“臣不知筹谋今日之乱的人是谁,但此獠为了夺权,竟不惮动用如此卑劣、残忍的手段,实在是丧德败道,有干天和!这等心存奸恶之徒若做了皇帝,必是大明黎民的灾祸。”于谦说到这里,凑近朱瞻基,双眼凝视:
“实话跟您说吧。臣前后奔走,不是为了陛下,亦不是为了殿下,而是为了让那贼子不得上位,不得祸害天下苍生!”
朱瞻基顿觉失落,道:“原来你竟不是为了效忠我?”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这句话说出来,让朱瞻基大为震惊。
这句话乃是出自《孟子·尽心篇》。国初之时,洪武皇帝不喜《孟子》里各种犯君的言论,遂令儒臣刘三吾前后删掉了包括“民社君”在内的八十五条,重出《孟子节文》。从此天下官学私塾,只准教授节文。
于谦喊出这么一句来,可以说是要冒很大风险的。不过,他丝毫没有怯意,反而更进一步:
“殿下是要做天子的人,难道不知这才是为君之道?”
朱瞻基的嘴唇不自然地抖动起来,“为君之道”四字像木楔一样,直直钉入他的内心,远比于谦之前的詈骂更加刺痛。从他做上皇太子开始,类似的声音便在阴暗角落里窃窃回荡着,说他秉性不淳,说他性情躁动,说他贪玩轻佻,总之是不适合做储君的。朱瞻基无从反驳,又没法较真,否则又会飞来一句“褊狭无量”,他只能努力不去想这些事,将其深埋于意识深处。
没想到这些积年的沉渣,被于谦一通雷吼炸了出来,在朱瞻基的枯槁的内心中纷纷扬扬地飘起来。其中有不甘,有困惑,也有屈辱与愤怒,它们交织成一片极其复杂的情绪,为这具身躯注入一股奇异的活力。
这时于谦一抖衣袍,跪在地上说:“若殿下明白为君之道,臣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若殿下不明白,一心引颈受戮,臣亦不再劝谏,请您回銮宫城。只是日后史家有察,只怕会在汗青之上秉笔直书:废王懦弱,宁效刘禅面缚舆榇,不学曹髦驱车南阙。”
其时《三国志通俗演义》流行已久,大内之中也有读者。这两桩典故,一下子就戳中了朱瞻基最疼的地方。
“本王没那么不堪!”他攥紧了拳头,不由得怒吼起来。
“那就证明给我看!”于谦亦毫不示弱,挑衅似的望着太子。
他们两个到底都是年轻人,吵起来几乎忘了君臣身份,怒目以对。朱瞻基热血一时上涌,奋力从床榻上站了起来,从苏荆溪身旁的小香炉里拔起一根香来,气鼓鼓地当场盟誓:“我朱瞻基以此炉为誓,无论劫难几重,本王绝不放弃,誓回京城,擒拿凶顽,神人共鉴!”
说完他把香狠狠掰成两截,插回炉中。这一下动作太狠,动了肩上伤口,他不由得“咝”的一声跌回到榻上去。苏荆溪赶紧上前,扳住肩膀检查有无渗血。
吴定缘在旁边看着,低声咕哝了一句:“真是个大萝卜……”——南京话里,大萝卜便是呆蠢直愣之意。
于谦暗自松了一口气,他的脊背微微沁出汗水,别说大明,上追元宋唐汉,有几个小臣敢把储君骂得狗血淋头?他也算是前无古人。总算这一番唇舌没白费,激起了太子的血气。至于他有没有心存芥蒂,会不会秋后算账,于谦暂时还顾不上那么多。
现在既然太子重整旗鼓,那么接下来还有一个现实问题要解决——箭伤怎么办?就算用解骨之法可以勉强上路,路上也得有郎中照顾才成,一日不可中断。
“实在不行,我向苏大夫讨教了药方与按摩法子。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儒家通万物,总不见得差……”于谦计议刚定,忽然耳边意外地传来苏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