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是大周文运昌隆之地,科举入仕的多,流落民间成为书会文人、白衣卿相的更是数不胜数,因而苏州人常开玩笑,说山塘街失了火,烧死一个进士、五个举人、一百多个“怀才不遇”的秀才。
邵大老爷年年在苏州虎丘办文会,已是不成文的规矩,在京、苏两地小有名气。文人放诞,聚在一起又难免牢骚成堆,尤其是近年来吴王与太子的国本之争愈演愈烈,皇帝高坐明堂却摇摆不定,酒席之间就有自诩仗义执言的文士写诗讥刺,被苏州卫所的锦衣卫撞了个正着,以“诗酒淫放、毁谤朝纲”为名抓了十一人。
邵大老爷骨子里本就是个意气书生,扬言要状告卫所,幸亏被同行的崔兴劝住了,如今向家里索款,以便打点公门、营救友人。
···
来喜一路上听妹妹讲述来龙去脉,这孩子年纪虽小却条理清晰,末了还嘱咐哥哥:“这件事除了大少爷、大奶奶,还有正好在房里的我和嫂子,其余人都不知道,不得大少爷的命令,连咱们爹娘都不能说。”
来喜道:“大少爷这回事铁了心瞒着太太了。”
来家本就是大太太的陪房,若叫二老知道了,还能瞒得住大太太吗?
兄妹二人穿过花园,来到西北角一处名叫嘉明堂的院落。邵家的少爷们一旦到了年纪,都要搬出来住,除非是太受宠爱或太不受待见的,前者是舍不得人,后者是舍不得钱。
嘉明堂正房,大少爷邵珅和妻子相对而坐。
邵珅依然一遍遍地读着父亲的来信,多希望看出笔迹上的纰漏,希望这信是别人仿制的,一切只是一场闹剧。
啪!
他猛地把信纸压在桌上,刚想破口大骂,就想起对方是自己亲爹,迁怒道:“崔兴也真是的,不知道劝着父亲多留心风声,有锦衣卫在还敢纵容那帮酸措大胡来!”
指望着一个老仆发现锦衣卫,并且时时监管文会上的言辞,邵珅也是气糊涂了。
坐在下首的春云和大奶奶交换了眼色,曼声道:“少爷,我爹的确有错漏之处,但事后拦着老爷不许他去卫所,也算亡羊补牢吧。”
大奶奶也劝他:“珅郎,小声些,孩子都睡了,动怒解决不了问题的,别再气坏了身子。”
邵珅压了压怒火,回头见门开了,一身酒气的来喜带着一股寒风走进室内,屈膝磕了个头。
邵珅一甩袖,不耐烦地道:“起来吧,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乎虚礼。”
来喜连忙起身,道:“小的都听说了。”
邵珅在房中踱步,道:“你既然都知道,我就不废话了。现在没别的法子,只能拿银子让锦衣卫放人。对了,你妹妹呢?”
来喜道:“我叫她去奶娘那边帮着照看小少爷了。不知锦衣卫开了什么价?”
邵珅沉声道:“两万两。”
来喜愕然:“两……万两?”
邵珅苦笑道:“这还仅仅是苏州卫所给的价码,若是拖得久了,惊动了北镇抚司,再有钱都换不来风平浪静。”
来喜道:“老爷讲义气,可那些人嘴上没有把门儿的,也是罪有应得,咱们何必花大价钱买他们的命?”
邵珅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来喜,春云更是觉得丢脸。
邵珅拍着他的脸叫他醒醒酒:“不然呢?由着锦衣卫把那十一个人送回金陵,叫皇帝知道他们是老爷的朋友,是在老爷的文会上大放厥词,叫咱们广宁侯府给那十一个傻瓜陪葬?”
来喜一阵激灵,顿时想明白了,道:“咱们现在有五处田庄,一年才收三千五的租银,这两万两……”
这正是邵珅急着叫来喜回来的缘故,就像崔兴管着大老爷那边的田庄,自己名下的产业都是来喜照管的。
邵珅不悦地道:“不然我找你来做什么?我不管今年收了三千还是五千,你变也得给我变出两万两来!”
来喜咬牙望着自己媳妇,春云眨眨眼,悄悄比了个大拇指。
来喜心领神会:“咱们这儿加上手头的现银子,凑出四千多,老爷那边明账上的也能有这个数,还有太太的私房……”
邵珅打断他,道:“太太的私房,满打满算有五千。”
来喜一愣,改口道:“嗯,这就是一万三四,再去求老太爷,从公中拨出……”
邵珅又打断了他。
“不行,这件事不能让老太爷知道。”
来喜神色一凛,在场的人都懂了,大老爷虽是长子,却从年轻起就自命才子,不但正经学问久无寸进,于权术上更是毫无觉悟,美其名曰“非汤武、薄周孔”,却被老太爷一句“不务正业、好高骛远”定了性。更何况有二老爷这个一甲进士出身的翰林学士珠玉在前,谁优谁劣顷刻便知。
“这件事不能让老太爷知道,就算知道,也要等我处理好了之后。”
不然被轻视的将不仅是大老爷一人,邵珅也逃不过,到那时,他们这一房当真是再无立足之地。
来喜道:“那剩下的银子怎么办?”
邵珅若有似无地看了妻子一眼,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大奶奶忽然起身对春云道:“夜深了,孩子平常都是这时候饿的,走,咱们过去看看。”
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