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树屏默默地起身,在皇上面前跪下来,头贴着稻草,双手放在头两边,行跪拜大礼。
皇上默默地看着他。
徐树屏不敢动一下。
安布禄搬来一个凳子给皇上,皇上坐下来,就这样看着徐树屏,良久,还是没有说话。
徐树屏的身体开始瑟瑟发抖,因为身体的抖动带动地面上的稻草,发出细微的声音。
又是良久,此间牢房里的空气都凝固一般。皇上伸手,从桌子上拿过来徐树屏正在抄写的书籍,《照世杯》,笑了出来,在这牢房里格外清晰。
《照世杯》是明末清初徐震创作白话短篇集,成书于清顺治末年。因描摹世态人情太过真实生动,又窝有暴露、讽刺之意,比《西厢记》等更具有谴责鞭挞之意、触目惊心。朝廷不要印刷,但因为确是好书,一直是皇家藏绝世孤本。
皇上慢慢翻阅道:“当年你父亲就很喜欢这本书,求着朕在藏书楼抄了去。……这是给谁抄写的?”
徐树屏不敢瞒着,抖着嗓子回答:“给揆叙大人抄写的。”声音因为头埋在稻草里,模糊不清。
“揆叙也要开始藏书了。”皇上冷笑,“朕以为,他家里的藏书已经够多了。”
明珠当年和索额图权倾朝野,更有早逝的长子纳兰容若这个文坛巨匠,家里的藏书真够多的,更不可能没有《照世杯》,为何要徐树屏抄写?徐树屏更不敢瞒着:“揆叙大人本来要去侄儿家里抄写一些书籍,却是因为一些问题叔侄两个吵了起来……”
皇上默然。
明珠一系倒下了,明珠如今在家里养老;长子容若去世了,儿女们安稳度日寂寂无名。却是次子揆叙起来了。
大治园亭,宾客满门下、势焰薰灼。且交游既广,尤工结纳。揆叙的福晋是安亲王岳乐的外孙女儿,和八贝勒福晋一样的身份。而安亲王的第三个正室福晋是赫舍里家的女子,和太子的母亲是堂姐妹……满汉蒙24旗的各家都有联姻,这不足怪,可是皇上知道揆叙不会和太子、大郡王关系好,却没想到他会和八贝勒关系好着。
如今揆叙因为要帮八贝勒,和只想安静度日的侄子们也关系不和睦了。
皇上感叹:“同根生的兄弟两个,容若一身才华,儿女亲家都是汉军旗文臣,如今在翰林院修书安静度日,却是揆叙啊,……朕记得,容若是你父亲的学生,还有一个女儿嫁给年遐龄的幼子年羹尧?”
徐树屏的身体抖动的更厉害,上下牙齿一起打颤,咯吱咯吱的渗人。
“……回皇上,是。”
皇上合上书本,放好,慢悠悠地说道:“八旗婚事都是有朕指婚,可朕也不是那么不通人情。容忍有大才华,更有大智慧,临终之际求着朕,要儿女们离开这官场,过安生日子,朕答应了。”
徐树屏宛若被一道天雷击中,浑身冰凉。
“可是朕也没想到,年羹尧才气凌厉、能文能武、且有忠心,朕正要启用他。不过也连不到容若的儿女了。容若的孩子都随了他的体弱,这个姑娘嫁人生了一个儿子,就去世了。”
“皇上!”
徐树屏熬不住哭了出来:“皇上,是罪臣不对,是罪臣糊涂。家人去求亲友们,都没有人敢见面。家里人没有办法,就去求了揆叙大人。揆叙大人要吾等帮忙拉拢江南文人,帮助八贝勒,我……正好八贝勒前段时间派人去江南买书,罪臣就……”
皇上很理解地点头:“朕明白,太子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太子,跟着太子从龙之功是不用想了,太子性格也不弱,将来也不是那么好摆弄的。
大郡王是武将,脾气更暴躁。老三、老四……谁的性格都没有老八好,没有妻族没有母族的,有贤名儿性格又弱,如今地位又低适合提前投资……对于大臣们来说,多好的人选。”
皇上的声音低沉沉地响在牢房里,宛若来自地府炼狱。
安布禄吓得面色发白,缩成一团。
几个侍卫站成木头。
徐树屏的人跪不住了,趴在稻草上,牢房里传出来一股子刺鼻的尿味,这是吓尿了。
皇上怒目圆睁,大喝一声:“科举舞弊之事是不是真?”
“……是。”
“你父亲是怎么死的?”
“……中毒。”
“将你知道的,都说来。”
“皇上……”徐树屏浑身抽搐地哭着:“皇上,这都是罪臣的错。是罪臣,罪臣儿时跟着舅爷爷顾炎武先生参加诗社,见到一个世外高人,认识南海神尼的徒弟昭华姑娘……”徐树屏哭得说不下去。
皇上听得,心里泛起惊涛骇浪。
南海神尼是十九阿哥的师父之一。
“昭华姑娘要你做了什么?”
“……要我帮忙,将她送进去南巡队伍,汪贵人的身边。”一句话出来,徐树屏整个人仿若抽掉最后一口气的稻草人,明显神志不清的样子,居然有胆子抬头望着皇上。他的目光呆滞涣散,恍恍惚惚。“皇上,罪臣答应她了,皇上,罪臣不信她会谋害汪贵人,罪臣也不信,她会毒杀父亲和两位叔父。”
“皇上,她很善良,不懂世事。”徐树屏疯傻地笑着。“皇上,罪臣这几年也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