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过后,日头渐高。
空气中透着阵阵炙热,焦躁蝉鸣声里,乌云压顶暴雨毫无预兆倾盆而下。
沈樟珩策马回到沈宅,他身上衣裳已经被暴雨浸透,长袍下摆有蜿蜒水珠滚落,那张历经生死犹如刀削斧刻般的面颊上,此刻透着几分不近人情的冷厉。
“大将军。”守门婆子瞧见他脸上神情,双膝不受控制一抖。
“太夫人呢?”沈樟珩连伞都没撑,雨水从他深邃的眉峰上低落,神情严肃。
“太夫人在小佛堂礼佛,可是要老奴去通报一声?”
“你退下。”沈樟珩抬步往小佛堂的方向走去。
因为沈观韵和亲路上失踪,沈太夫人病了许久,这会子刚能下地走上几步,她就一直跪在小佛堂慈眉善目的观音像前,看似在为沈观韵祈福。
外头雨声渐大,伴随着一阵有些沉重的脚步声。
下一瞬,沈樟珩推门走了进去。
他沉沉视线落在沈太夫人身上,声音发涩:“母亲,儿子今日有一事不解,希望母亲如实回答。”
沈太夫人朝身旁伺候的小丫鬟挥了挥手,等人都退下了,她才细细打量沈樟珩脸上的神色。
她已经许多年未见他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当年他父亲死在战场上他年岁还小,哭得撕心裂肺,后来他心爱的女人白玄月传来病死的消息,他已经学会了隐忍克制。
可眼下,她最为骄傲的嫡子,死死地咬着后牙槽面若寒霜,眼底分明有怨气。
沈太夫人不由微惊,捻着佛珠的手掌心发紧,随即朝沈樟珩露出一抹笑:“我们是母子,有什么不能问的。”
“大皇子如今可还好,我一直病着,听小丫鬟说大皇子昨夜醉酒宠幸了宫女伤了身体。”
沈樟珩垂下眼眸瞳孔急速一缩,用沙哑的声音问:“母亲。”
“十七年前,月氏公主在燕北被追杀,有一事儿子一直不解。当初五姓做了什么?而我们沈家在其中扮演的又是何种角色?”
“是不是从一开始,天下五姓包括陛下本人都明白,这场暗杀是避免不了的。”
“因为月氏公主一旦嫁入燕北皇室,五姓之女腹中诞下的孩子,谁也别想成为燕北的储君。”
这一刻,小佛堂内犹如死寂。
屋外的风一吹,佛龛前檀香笼着青烟袅袅升腾,落在桌案那尊慈眉善目的菩萨身上,眉眼霎时朦胧,恍惚连菩萨的面容都泛出几丝戾色。
沈樟珩往前迈出一大步,他像是被困牢笼数年的猛兽,明明想要张牙舞爪地质问,可在这瞬间他宽阔肩膀像是被压垮,眸光震颤死死盯着沈太夫人:“母亲。”
“回答我。”
“当年沈家究竟做了什么?”
“这些年你对观韵姐儿的好,究竟是因为亏欠,还是因良心难安。”
沈太夫人怎么也想不到瞒了近二十年的秘密,有朝一日会被沈樟珩发现,她抿了抿唇,想要否认。
可当抬眸对上长子那双漆黑无光的眼瞳时,沈太夫人浑身一僵,面色苍白。
“我承认,十七年前发生的事,的确是由沈家主导的。”
“当时你妹妹已经诞下天子长子,又是宫里头独宠的妃子,崔家虽然同样有孩子傍身可惜是个不受宠的,那孩子书读得也不够好,至于李氏和钟氏我们沈家更是没有放在眼中。”
“可我千算万算,我从未想过你会爱上月氏的公主,舍命相救。”
“后来程春娘把孩子送到沈家,我一开始是出于亏欠和愧疚,可时日久了观韵也是你的血脉,她自小聪慧讨喜,我又怎么会不喜欢。”
说到这里,沈太夫人长长叹了口气:“可能这就是沈家的报应吧。”
“你与我终究要因为这事母子缘尽,而观韵姐儿也因和亲出事,生死不知。”
暴戾的情绪在沈樟珩眼底翻涌,眼前面容苍老的女人是他敬佩了半生的母亲,眼下她说那些明明鲜血淋漓的过往,她却能依旧风轻云淡。
沈观韵的死,她只觉得这是上天对她最大的报应。
那他沈樟珩算什么,他这一辈子拼了命也要守护的沈氏又算什么。
沈樟珩惨笑一声,像是报复一样盯着沈太夫人,一字一句道:“母亲恐怕还不知道吧,什么才是真正的报应来临。”
“昨日大皇子吃酒后又宠幸宫女,偏偏他不知节制坏了身体,皇家为了颜面对外宣称得了风寒。”
“可实际上眼下也就是一口气吊着,最多不过三日,就可以准备后事了。”
沈太夫人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她苍老眼眸瞪得大大的,死死盯着沈樟珩:“你说什么?”
“你知不知道你究竟在说什么,那可是你妹妹的孩子。”
沈樟珩放声大笑,有泪水从眼角滑落:“贤妃娘娘的孩子就是孩子?”
“那我的孩子呢?”
“天子提出让观韵去月氏和亲,母亲明知月氏新君实际上该是观韵的舅舅才对,你为了家族拿命逼着我同意,我本想着等观韵到了月氏后再与那新君如实相告。”
“可人在半路上就死了。”
“难道观韵的命就不是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