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
晏无咎风流放荡的风评,诸葛霄早在见到此人之前,就已经有所了解。那些流传甚广的话本子,他也不是没有过耳闻,却没有这一刻这么清晰直面意识到。
油墨好闻的味道,和着春末夏初似有若无的槐花香,被阳光发酵,在这室内恍惚有一种叫人血脉紊乱的迷离。就像是,午睡半梦半醒间的一个绮梦。
咄咄咄。
手指在书架上不紧不慢敲击的声响,如同鸟雀啄着窗棂,打破这股色气氤氲的恍然。
诸葛霄缓缓抬头,对上晏无咎略略蹙眉不耐的脸。
晏无咎好看的长眉下压,寡欢不悦的样子,冷淡无趣地看着他:“看没看过避火图?”
诸葛霄那张清隽温润的书生脸茫然放空,他抿了抿唇,喉结微动,下意识摇头,随即又迟疑了下,点了点头。
“啧,”晏无咎满眼嫌弃,偏着头微微眨了眨眼,挑眉,又屈指轻叩了两下书架,略略不耐催促道,“到底看没看过?”
此情此景,就如同学院里的不良恶霸欺辱逼问端方君子一般。
被逼问的诸葛霄声音微哑:“看、看过。”
晏无咎矜傲嗤笑,面无表情对着他:“那你看个普普通通的艳情话本子,一副第一次见识十八禁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嗯?”
晏无咎不知道,话本子的确艳而不俗,半遮半掩含而不露,但是诸葛霄脑补的画面却完全可以十八禁。
毕竟,他是六扇门中仅凭受害者的口述,就可以为案发现场和凶手描摹实图的高手。
诸葛霄神情雅致和煦,艰难地眨了眨眼,睁着一双犹如午后浮光漫射过的水面般,温润朦胧却并不坚定的眼睛,似是极力保持冷静自持,平和答他:“我,只是有些惊讶,我以为是诗词册子。”
晏无咎挑眉,似笑还冷,抽走他的手里的话本,眼底眸光微凉,淡淡地说:“惊讶……你脸红什么?”
诸葛霄并不觉得自己脸红了,他也并没有觉得很热,但抬手一拭才发现,鬓角额上微微潮湿。
失神只有刚刚那须臾刹那罢了,他早已回神,便略略局促自嘲一笑:“让无咎见笑了,我读书的时候,老师们素来严谨持重,这种东西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若是被发现,一定会受到责罚。方才猝不及防,恍然听到你的声音回神,便有些想起当初那份心悸。”
被班主任抓住看小人书嘛,晏无咎上一世也是有过经验的,便给了他一个同情的眼神。
但具体这个眼神看入别人眼里后,感受到的到底是被同情,还是幸灾乐祸的嘲弄无趣,这就得问晏无咎过去那些深受其害的狐朋狗友了。
诸葛霄对上他脸上那似有若无的笑意,心下漫不经心的走了神。
口中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晏无咎闲聊着什么,诸葛霄脑海中恍惚水面拍岸一般,沉沉浮浮着过目不忘的字句。
晏无咎的手指修长如玉竹,比一般人的更细一些,比诸葛霄见过的绝大多数女子的都要精致秀雅几分。
那手指此刻缓缓不经意地在墨绿色的刺槐书架上抚过,挑选着诸葛霄所说的书籍。
诸葛霄想起的,却是白纸黑字上氤氲出的绯色画面,这只手如何翻了酒樽,捧了美人面,若即若离游走,无情又似多情。被朱唇衔住,轻轻从指尖吻上手背……
“就这本吗?”清冽矜傲的声音如一捧飘雪消去画面旖旎色气。
诸葛霄温雅淡然地说:“多谢,就是这本。”
晏无咎把书抛给他,兴致缺缺地说:“够了吗?不够的话你自己搬把椅子慢慢挑。左边那些,别去碰了。”
他并不多言缘由,仅是随口宣告禁令。
笃定无人会触禁违背,这般的傲慢。
诸葛霄扫了一眼他说的左边,正是方才他拿起那本《晏清都》的地方。
这样看去,那边的书籍并不太多,却是每一本都单独陈列在精美的盒子里,如同收藏。
“不用了,这些就足够了。等我看完了,再来找你换一些。”
晏无咎转身打开书房的门,率先往外走:“看来是入夏了,书房都越来越热。”
诸葛霄看了眼他的领口。
连自己都忍不住会微微拉开一点衣襟散热,晏无咎轻佻放荡的名声在外,言行之间也素来不将俗世礼仪放在眼里,但是诸葛霄两次见他,他的衣衫却都整整齐齐,一丝不苟,无一错致,亦不露丝毫多余肌肤。
这一点,倒是和顾月息格外相似。
可顾月息是世家君子,素来冷清自持,他讲究这些礼仪自然是理所当然。这种行为放在晏无咎这种习惯纸醉金迷生活的风流公子身上,就有些格格不入的矛盾引人了。
犹如风月之地绝色妖娆的美人,却有着山中高士的出尘无暇。
人人表面上会对其钦慕怜惜,实际却皆冲着做那唯一的入幕之宾而去。越是高洁特别,越是招人折辱。
诸葛霄就很想看看,西域嫣红的葡萄美酒,从傲慢凌厉的无咎公子的背上流淌而下,这画面是不是比白骨中开出鲜花,月下骷髅化作美人,更惊心动魄,引人心荡神驰?
作者有话要说: 请叫他斯文败类,衣冠禽兽,人面兽心~不必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