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的,他也给了楚晚宁一些他的初次,不管对方想不想要。
比如初次拜师,初次哄人,初次赠花。
初次对一个人失望透顶。
以及,初次动心。
是的,初次动心。
他来死生之巅,第一个看上的人其实并不是师昧,而是楚晚宁。
那天海棠树下,那个白衣青年是如此专注美好,以至于第一眼看见,墨燃就觉得除了这个人,任谁来当他的师父,他都不要。
可究竟是从哪一个须臾,一切都变了呢?
究竟是何时起,他在乎的人成了师昧,而恨的人,成了师尊……
他这几个月仔细想了想,然后他觉得,应该就是在那次误会之后吧。
那是他第一次被楚晚宁罚抽了柳藤,十五岁的少年伤痕累累地回到寝房,独自一个人蜷缩在床上,喉头哽咽,眼尾湿红。背上的伤口是其次,最令他难过的是师尊冷冽的神情,天问落下,犹如抽打一只丧家之犬,未曾有半分心慈手软。
他是偷摘了药圃里的海棠不错,可是他并不知道那株海棠有多珍惜名贵,也不知道王夫人花了多少心血,等待五年,方才盼来一朵盛开。
他只知道,那天他月夜归来,瞧见枝头卧着一抹莹白。
花瓣色泽清冷,芳菲幽淡。
他仰头欣赏片刻,想起了自己的师尊。那一瞬间,心头不知为何涌上一股莫名的悸动,似乎连指尖都忍不住微微发烫。未及反应,他已小心翼翼地折下花朵,动作轻柔,生怕碰掉哪怕一滴瓣蕊上的露水。
透过浓深的睫毛帘子,他瞧着月色之下犹带清露的晚夜海棠,他不知道,那一刻,他留给楚晚宁的温柔和喜爱是如此纯粹,今后的十年,二十年,直到死,都不会再有。
花还未赠给师尊,就被刚好来替母亲采药的薛蒙撞见。
少主怒气冲天地将他扭送到师尊面前,楚晚宁执卷回首,闻言目光冰冷锐利,瞥过墨燃的脸,问他有何要辩。
墨燃说:“我折花,是想送给……。”
他手里还拿着那一支春睡海棠,凝着霜露,说不出的清冷娇媚。
可是楚晚宁的眼神太冷了,冷得他胸中那熔岩般的热度,一尺一寸地凉了下去。
那个“你”字,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那种感觉,他太熟悉了,在他没有回死生之巅前,在他矮着瘦小的身子,穿梭在乐伶与恩客之间时,他每一天都是在这样的眼神中度过——
那种轻视,那种鄙薄……
墨燃忽然一个激灵,不寒而栗。
难道师尊,竟是看不起他的么?
面对楚晚宁的冰冷质问,墨燃只觉得心都寒了。他低下头,沉声道:“……我……无话可辨。”
终成定局。
就因为这一朵海棠,楚晚宁打了他四十藤。直打到墨燃最初对他的好意,都支离破碎了。
可如果当时,墨燃愿意多解释一句,如果当时,楚晚宁愿意多问一句,那么也许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这对师徒,或许不会踏上万劫不复的第一步。
但是,并没有那么多如果。
而也就是在这个节点,温暖如师昧,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从楚晚宁那边回来后,墨燃没有去吃饭,他蜷卧在床上,也不亮灯火。
师昧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僵在黑暗中的身影。他把端来的红油龙抄手轻轻搁在桌上,而后走到床前,和声软语地唤了一声:“阿燃?”
墨燃彼时并未对师昧情根深重,他头也不回,血色弥漫的双目依然死死盯着墙壁,一开口嗓音沙哑沉重。
“出去。”
“我来给你送……”
“你给我出去。”
“阿燃,你别这样。”
“……”
“师尊的脾气是不好,习惯了也就没什么了。你起来吃些东西吧。”
墨燃执拗得像是十匹马都拖不回的倔驴。
“不吃,我不饿。”
“……好歹垫一垫肚子,你不吃的话,师尊知道了会生——”气都还来不及说出口,墨燃就腾地坐了起来,含着水汽的目光委屈又愤怒,透过睫毛微微颤抖着。
“生气?他生什么气?嘴长在我自己脸上,吃不吃东西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其实他根本也不想要我这个徒弟,我饿死了最好,饿死了也给师尊省心,好让他老人家高兴。”
师昧:“…………”
没有料到自己的话会这样触及墨燃的痛处,他一时有些茫然无措。只愣愣地望着眼前的小师弟。
许久之后,墨燃的情绪稍缓,他低下头,脸侧长发垂落,遮住了半张面容。
墨燃道:“……对不起。”
师昧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他的肩膀在隐忍着颤抖,指捏成拳,手背经脉泛着淡青色。
十五岁的少年毕竟还是太稚气的,他忍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蜷坐着,抱着膝盖埋头大哭起来。声音破碎嘶哑,断断续续,带着疯狂与迷惘,痛苦和悲伤。
他撕心裂肺地放声大哭,嘴里翻来覆去重复的,都只是几句话——
“我只是想有个家啊……这十五年,我真的……真的只是想要有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