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老嬷嬷,虽然王府还在老王爷孝期,衣着素净,她却还是端方得体的模样,进门先笑着向文夫人行了拜礼,“夫人近来可好啊。”
“倒是要先恭喜一句,贺世子承袭王爵了。”文夫人端然安座,面带笑意:“闻得圣上厚赐,想来对王府亦是十分看重。”
嬷嬷笑笑,“陛下的看重并不只这些,还有与贵府大小姐息息相关的。”
文夫人一拧眉,“这是何意?”
嬷嬷姿态恭谨地微微垂首,笑道:“我们太妃本想端阳请您与文老爷、大姑娘过府一叙,奈何如今正在热孝当中,不宜宴饮,只可作罢,便在今日请老爷、夫人、大小姐过府赏花吧,府中有一株与赠与大小姐的牡丹同出一根的豆绿牡丹,花期极长,自三月尾开花,如今未败。太妃有言,如此佳品,当有明透之人鉴赏,才不负此花。”
又道:“陛下恩重,赐喜于鄙府,此喜亦是鄙府之喜。”嬷嬷意有所指地道:“太妃当日便极看重大小姐,如今已有一桩天大的好事,夫人可以将从前未曾放下的心都放下了。来前王爷叮嘱我有一句话要说给夫人,王爷说:当日之诺,犹未改也,此生亦不改。”
文夫人捧着盖钟的手轻轻按住茶钟盖子,瞬息之后,抬起头笑看着王府来的嬷嬷,温声道:“我知道了。还劳嬷嬷坐下吃杯茶,稍等等,我遣人去知会外子与小女。”
嬷嬷笑道:“多谢夫人宽带,不敢当‘劳’字。”
文夫人于是命人奉了茶点来,道了声“失陪”,站起身来走出正房,命秦嬷嬷:“你亲自去外院找老爷,老爷说了他今日不出门,就在书房里等着,你过去,一五一十将这位春嬷嬷的话说与老爷听。”
秦嬷嬷应声而去,文夫人带人来到后院罩房里,蕙心昨夜留宿在正院,这会正坐在窗前翻书,听到文夫人进来的响动忙起身相迎,文夫人道:“去把衣裳换了,穿上回王府太妃送来的那匹料子裁的袄儿,素色裙子,罩那件霜灰色边绣银纹的纱扇,戴王府送来的玉钗。”
又吩咐:“二姑娘留在这里的首饰匣子中应有一对珍珠耳坠,暂且取来给大姑娘戴上,手腕要戴白玉镯,玉质最好的圆条平安镯。”
云巧禀道:“夫人,姑娘今日戴的贵妃镯便是这些手镯中玉质最好的了,平安镯这边只有一只,质地远远不及这个。”
文夫人便叫人开自己库房取自己珍藏的手镯来,又握住蕙心的手,目光郑重,却将声音放得平静温和:“莫怕,等会咱们到王府里赏花去,你不必言语,跟在母亲身后便是。”
“女儿明白。”穿王府送来的料子裁做的衣衫、太妃送的玉钗,素净衣饰,是为了表示文家对婚事并无异议,而佩平安镯不戴贵妃镯,是为了向王府表示文家并无攀附之心,也并非只王府不可。
或许有些不尊敬,但这种时候若是一味低头,恐怕真嫁过去了,往后的日子便说不准了。一时顺从了,恐成了上赶着嫁过去的,往后直不起腰来。
太妃出身显赫手腕高超,这点暗示,她会看得明白的。
此时也不怕王府恼了,或者恼了最好。
文夫人是希望女儿高嫁,但王府太过高高在上,怕王府看不上自家,哪怕日后蕙心日子过得不合心,恐怕家里也帮不上半分。
一同吩咐,蕙心被婢子们围着更衣换装,文夫人注视着女儿温柔和婉的面孔神情,忽然止不住地叹息。
她有些后悔了。
女儿虽然通透聪敏,但性子温顺多过刚硬,虽然骨子里有股韧劲儿,可要在王府里站稳脚跟,光是几分韧劲哪里够用呢?
更怕深宅大院里,这几分韧劲最终也被消磨干净,只剩下温柔和顺了。
至于那位从前的世子,如今的秦王的誓言,若说文老爷信了七分的话,她是半分都不信。
文老爷说秦王诚恳,她相信文老爷看人的眼光,却不信那句誓言。
或者说站在女子的立场上,普天下男子的誓言,她一句都不敢信,尤其是这种惊世骇俗之语,若真信到心坎里了,恐怕只会害人害己。
希望这个道理蕙心能懂。
她已算是好命,文老爷是个有担当的男人,待她与几个子女也都极好,远胜过生了她的那位“老爷”万分,可见即便如此,文老爷不还照样是纳了四房姬妾,又有了庶出子女。
这才是世俗的常态,娶端庄正妻,纳温顺美妾。秦王的誓言,更叫她害怕。
一时心中思绪百转千回,忽地一抬眼,原来蕙心已经装扮整齐盈盈地站在她面前。
蕙心的面容与文夫人有几分相似,本就是个浓眉杏目、臻首娥眉的温婉美人,不过文夫人眉眼中有几分英气,端庄之余更添威严,蕙心眉目间俱是一派温和柔婉,是个附和世俗标准,如从古代仕女画中走出来的美人。
蕙心肌肤莹白,穿素色暗色也是好看的,云鬓梳得蓬松,头顶却只结小小一个发包,簪着一支玉钗,其余半数青丝散在背后,眉眼微垂,姿态优雅。
文夫人细细打量了半晌,又命道:“取那只青玉为坠、三挂珍珠流苏的牡丹纹禁步来。”
婢女应诺,半晌小心地捧回一只锦盒,取出禁步来仔细为蕙心佩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