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个人。
这时,“咔哒”一声,九皇子扔出了手中的赌具。被声响惊醒,画纱抬起头,对上九皇子的视线。
那只是一瞬。
他没有看向她刚才的引诱,却看向她现在的怔愣。
画纱最会看男人眼色,却没有读懂他的眼神。
他只玩了一局,摆在桌上的茶还冒着热气,那热气比轻纱与轻烟更加地轻薄,绕着杯缘,在两人之间盘盘地升起。
他转身便走,画纱感觉浑身发紧,脚尖一绷追了出去。
《楚开元广记·又编》中记载画纱听见始皇说:“洛男岂知亡城恨耶?”而事实上,画纱印象最深的却是一声欲断未断的叹息。
画纱呆立在门口,这叹息细细幽幽,摇她睡去又摇她醒来。
她慢慢蜷缩起赤着的脚趾,转身,踩着铺着花瓣的地面,摘下了头上的珠钗,一把掷进鼓荡的轻纱中。
她说:“我虽然只是一介赌妓,却尚且为你们感到羞耻!”
赌坊内,人人侧目。
从那以后,画纱出名了,人人称赞她是个有情有义的妓子,赌坊里的其他姑娘也羡慕她抓住了这次机会让身价高涨,说:“呀,画纱,你看那些丑的没用的,都不敢点你了,羞耻得紧哪!”
画纱从贵客热乎乎的怀抱中离开,吹拂那清冷的风,呼去嘴角的香,整个人摇摇晃晃。
摇摇晃晃——
她踮起脚尖,站在在大水中浮沉的牌桌上。
她仰视着洪水前的九皇子。
在看到九皇子被洪水狠狠击中的时候,她浑身发颤,与周围的人一同大叫:“殿下——”
画纱知晓,九皇子不会记得她是谁,她是一个卑微的小人物,是洛水城中或逃命或等死的人中的一员,能够帮上殿下的合该是世家公子、天潢贵胄、神祇仙人。
随即她沉默地注视着身侧,世家公子坐在武者抬着的大轿上,匆匆地逃命,远处,洛王弃城而走,更远处,无有神仙现身。
她抱着自己发抖的肩膀,却不叫自己的眼泪流下,以免洪水再高一层。
“天地张目!”忽然间有喊声。
她哽咽一停。
“百姓静听!”
她再次抬起头。
“大临六皇子三年前封洛王于洛水城!其心有亏,其行失德!陷百姓于危难之境,并于城毁人亡弃城而走!”
不配为王。
“吾代天褫夺凌铭煜洛王王位!”
画纱似乎瞧见百姓期盼,瞧见武将折返,瞧见洛王吐血,瞧见白蛟入云。
她站着,仰着头,与洛王那时跪着,低着头,好似有哪里不一样。
当百姓齐齐请愿九皇子为王,当有白龙一口吞掉漫天乌云。
天空万道霞光,层林尽染,画纱瞧见,大水褪去,那原本沉浮在牌桌旁的骰子沾着水迹,全部落在了地上。
——面面朝上,倶为大吉。
......
后来,画纱拿出了所有的积蓄救济民众,她重新开了一家赌坊,赌坊赚到的钱都用于善举,人们把赌坊称之为义坊,人们也开始叫她倾城名妓。
说是名妓,但开元一年到五年,她其实一次也没有接过客。
她听闻着关于始皇的事迹,这其间并没有她画纱的影子。
这是自然的,能够与始皇相提并论的,是大楚的女帝,是大楚的两位大将军,是大楚的道门领袖,是东陵的凤命女,是前大临的国师。
她只是一个短暂地出现过的妓子。
五年来,画纱宣称自己非当世豪杰不见,却时常梦见那个洪水前的身影。
终于,开元五年,女帝听闻了她的义举,召她入宫。
女帝居然要亲自接见一个妓.女。
但不被大人物记住的画纱已然得了尊荣,那被所有人乃至神挂念着的人却已经不在这个世上。
“始皇者,开元一年,系四海之心而成仙,去也。”画纱轻轻念着流传在民间的一句话,慢慢捂住了嘴。
路愈走愈短,洛水越来越远,渐渐有笛音婉转。
“姑娘,到了。”
马车骤停,车夫的声音令画纱呼吸一窒。
这么快就到了?到皇宫了吗?
画纱一手抱着账本,一手提着裙边,正要被宫门口的宫人搀扶着下来,却听见有男人醇厚低沉的嗓音:“转眼间这小子也要加冠了……”
另有一人跟在说话者后头,回应道:“将军,转眼间你也而立了。”
画纱心头微微一松,为两人之间轻松而熟稔的氛围。
那将军听了这话可有可无地骂了一句,脚步声走近的时候,旁边的人都恭敬道:“张将军、卫将军。”
画纱的鞋子落到地面,连忙也跟着拜道:“奴家见过两位将军。”
张将军“唔”了一声,笑着说:“我还以为这车里坐了个美男子,这神神秘秘地是要送到后宫里去,原来是位俏姑娘。”
画纱为这大胆议论后宫的话语红了脸,再听到“俏姑娘”三字,也大胆地抬起了头。
两位将军一前一后站在宫门前,身着常服依然英武不凡,看样子刚从宫中出来。
嘴里说着“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