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百年的“战友”,经过了一路“绑架”,并重新坐在一张桌子旁,说起曾经的旧事。
饶是彼此换了皮囊,但不做掩饰下的神态流露,是再高明的易容与幻术都无法造假的。
沉默。
饭桌旁,初代神皇呆呆坐着,身上的木环悄然解开,人却不动,只是呆愣楞坐着。
窗外流水潺潺,鸟鸣阵阵。
阳光斜斜从窗子照进来,洒在酒盅上,反射出一片金光。
神皇想不到,自己苦苦寻找了数月,历经无数次“毒打”,甚至险些被军府与“人世间”抓走,所要寻找之人,就在一巷之隔的一静斋。
国师也想不到,那个无数次返回老柳街,都被自己习惯性忽略的稚童躯壳里,住着曾经的故人。
没有许苑云重逢后的哭泣与拥抱。
也没有魏华阳见面后的激烈与冲突。
沉默中,季平安端起酒盅,与同样举杯的方世杰轻轻碰了下,二人一饮而尽,恰如当年。
“咳……咳咳咳……”
下一秒,本来很有些美感与庄严气氛的场面,就给方世杰一连串的咳嗽声破坏了。
小胖墩喉咙似火烧,稚嫩圆润的脸蛋呛的通红,扶着桌案一阵咳嗽,呸呸呸吐酒水,骂道:
“你不知道小孩子不能喝酒?!”
季平安无语道:“怪我咯?”
方世杰咳嗽了好一阵,终于缓了过来,用袖子擦了擦嘴角,重新坐回了条凳,黑着脸:
“所以你早知道了朕的身份?”
季平安理直气壮:
“上午才知道,你娘说是你失踪了,找我来占卜,然后在你的卧室发现了虎皮裙和金箍棒。”
那不是太后……方世杰黑着脸:
“那你方才一路那般对朕。”
季平安呵呵冷笑:
“我那时候也不确定是你啊,对吧?‘国师’?”
方世杰表情一僵,小小的身子尬住了,布鞋里十根脚趾蜷缩,恨不得扣出一座神都城。
这才想起,自己方才扯虎皮,自称“大周国师”的一幕。
想着对方当时藏在斗笠下的脸上可能浮现的古怪笑容,初代神皇浑身发抖,脸颊通红,突然后悔重归人间。
脸厚心黑的神皇也扛不住社会性死亡。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方世杰干巴巴解释。
季平安俯瞰小胖墩,呵呵笑道:
“你继续编。”
眼瞅着曾经的开国皇帝脸红的要烧起来,季平安也不再逗弄,询问其神皇这段时间的经历。
方世杰唉声叹气:
“正如你所见。朕苏醒后,发现自己就成了这个鬼样子,原本想着修行,恢复实力,但好死不死,这稚童太过年幼,气海都未成型,根本承受不住天地灵素灌溉,你也知道,朕的那皇极吐纳法无比霸道与强大……”
季平安自动忽略他吹嘘部分,拿起筷子夹了口肉吃了,道:
“所以,你就收服了一群童子军?”
“……”方世杰耳根发红,感觉上辈子累积的丢人场景,都不如这短短两月,干脆破罐子破摔,摆烂道:
“朕能有什么办法?这天崩开局,换做你,能比朕好到哪里去?”
不……我比你表现好多了……我如今这副躯体当初的修行资质也是奇差无比……只好窝在雷州,用了小十年逆天改命,调理根骨,加上为了顺利考入钦天监,完成计划,刻意没有急着修行……否则,何至于如今也才破九……季平安心中腹诽。
方世杰愁眉苦脸:
“我又不敢真的玩劳什子‘人前显圣’,谁知道身份曝光后,是好是坏?只能低调些,想法子与老兄弟们联络。却频频被那唤作方铃的民妇打断。”
低调……季平安嘴角抽搐,道:
“这点你倒是说对了,若是你主动自曝,恐怕真要大祸临头。呵,你如今坐在龙椅上的那个子孙,可不是个心软的。”
方世杰皱眉:“什么意思?”
季平安夹了一口菜,慢条斯理,将元庆帝安排大东军府派兵刺杀他,以及暗中抓捕重生者,开启“搜魂”的事叙述了一番,道:
“前者也就罢了,无非是帝王心术。但后者可就有趣了,那中郎将当初可是毫不犹豫,直接搜魂。显然,元庆帝并不在意重生者的死活,只想江山稳固。”
方世杰听懂了,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难看。
当初孙显祖强势搜魂,就令季平安心生警惕,要知道,“搜魂”是极狠毒的法子,受术者必遭重创。
也就是说,元庆帝根本不在意抓到的重生者是谁。
否则,但凡有些顾忌,考虑到开国的“神将”们,大周国师,乃至初代神皇也可能“重生”,也不会如此轻易,便动用“搜魂”。
“你是说,朕那不肖子孙,是连朕也想扼杀?”方世杰怒气冲头,浑身发冷。
季平安说道:
“还记得我当年与你说过的吗,古今帝王,能坐稳江山的,绝无心慈手软之辈。”
方世杰颓然,苦涩道:
“你说的对。朕这子孙,还当真是青出于蓝。”
一时沉默。
若寻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