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会有一座房子。有两个车库,有前院和后院。我会在前院种花,圣诞节时摆上冬青叶花圈和小鹿,在后院放上可以看星星的凉椅。我们还会有一只你喜欢的小狗。夏天去海滩,冬天去滑雪。夜里我们在家里燃上篝火,就我们两个。你不喜欢热闹,就谁也不会来打扰你。”他说。
“……”
易晚一直没说话。
他的手指被抬起,喻容时从床边拿起一枚戒指。钻石就像他的眼睛。他说:“易晚,你愿意戴上我的戒指吗?”
戴上我的戒指。组成我们的家庭。
春天共度,夏天共度,秋天共度,冬天也共度。把我们两人的生活视为生活的新目标。与自己与理想与梦魇和解,去享受生活,把理想作为生活的点缀,让家庭成为你的“线”,就像每个成熟的人那样。
但戒指卡在了易晚的指关节上。
易晚屈起了指关节,让戒指没有戴到底。他没开口,只是指关节隐隐地在抗拒……与此同时,他发现喻容时的力道很大。
从来没有过的不由分说,就像对抗一样。
喻容时低垂着眼,没有看他:“你爱我么,易晚。”
“是所有人里面最爱的。”易晚说,“我只是……不是爱不爱你的问题。”
“那会是什么问题呢。”
“那种生活幸福吗?如果说我现在的生活是会被摧毁的。那种生活,也是容易被摧毁的。我一下就能想到几十个,它会被摧毁的理由。失业潮,经济危机,出口管制,国与国、种族与种族之间门的矛盾。”易晚说,“每个世界,都会有每个世界的麻烦。”
“可我会一直爱你。”
易晚沉默。
“那你觉得幸福的解答在哪里呢?这种生活不行,那种生活也不行,你要到哪里去找呢?”喻容时说,“易晚,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自由,没有谁能给你绝对的自由,即使它是神。”
易晚又沉默。
他最终说:“你见过长颈鹿么。你让我想到长颈鹿。”
喻容时不说话了。
最终,他让戒指留在易晚的上一节指节,轻声说:“易晚。杨焕给你语音留了言。他说去学院找你,没找到。今天下午他会在办公室,你要是有空的话,可以过去找他。”
易晚像是早就预料到一般,点了点头。
他还是穿上那件白色羽绒服,戴上牛油果绿色的围巾。几天来第一次出门,喻容时站在他身后,用一种有些疲惫的语气说:
“易晚,其实你很累……其实你只是很累了。你没有出问题。人都是会有想逃避的时候的。你已经非常伟大了。”
“……但真的有人会有力气一直一辈子在冬日里追逐一个、或许在未来也永远不可能发生的夏天吗。”他说,“如果神不曾驻足,这里注定是冰川纪年。”
易晚握住门把手的手顿了顿,他说:“我会回来的。”
他按下电梯按钮。喻容时站在门口。在电梯门打开时,他最后说:
“这是反人性的。”
他想表述的,只是易晚说自己想追逐自由,实则是在追逐不被任何人庇佑的痛苦。
对于人性,易晚只这样想。
人类社会拥有了秩序。人从“兽”变成了“人”。放弃社会的规则,去顺应自己对不确定性的渴求,在某种意义上,算不算屈服了自己的兽性,选择了反人性?
而且。
喻容时描述的未来,就像画报上描述的图景。蓝天白云,绿草红花。他和易晚站在那里,就像是小学生画作里的一对璧人。
对于喻容时来说,画上他身边的那个人必须是易晚,才可以。
可对于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来说,那个人是谁,都可以。政府官员不在乎那间门房子里住着谁,就像二战期间门德军在伦敦上空随机的民宅上空丢下□□;资本家不在乎那间门房子里住着谁,即使他们用各种ai算法收集数据、判断每个人的喜好、精确投放广告——看起来精确地在分析每个人,实则只是需要他们掏钱,对任何人都是一样的。
看啊,人性从古至今,都这样随机地没有变过。就像那几个小学同学,如果座位上坐着的不是易晚,而是另一个有些缺陷、甚至没缺陷的孩子。他们也有可能对他/她进行和对易晚一样手段的霸凌。这和易晚是谁,易晚做了什么,根本没有关系。
但对易晚来说呢?
只要那个人是他自己,他就不可以。因为每一件事,都很有必要。
他的经历,对于他来说,有如千钧之大的,独一无二,无与伦比的他自己。
易晚忽然感到浑身一震。为什么他会觉得,他没有办法决定他自己,以自己的角度对任何事情说不可以?
他的决定,为什么只能是所有事情的客观参考选项,而不能是决定性选项?
为什么……
他到底在害怕什么?
到底是什么在束缚他,让他得不到自由?
为什么……他那么的不甘心?
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
我会变成什么样?我现在是什么样的?我想让自己是什么样?
一点小小的火花,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