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所制的香炉袅袅散出白烟, 刘藻的面容在香烟后, 氤氲模糊。方相氏在她身前跪下, 身子伏地, 道:“此天机也, 臣不能卜。”
刘藻一股期望与忐忑交融, 提在了胸口,被他一说,竟分不清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坐回了枰上。
她扯了下嘴角, 冷声道:“上回要你卜这天下, 你称不敢卜,今要你卜丞相之寿,你说不能卜。朕竟不知自何时起, 连丞相的寿数都成了天机。究竟是你不能卜,还是你学艺不精, 不会卜?”
方相氏也奇怪,以他本事, 纵不能窥全貌,多少也能见几分边角。然而谢相命轨却在重重烟雾之下,未露出一丝蛛丝马迹。方相氏以额触地, 回道:“臣无能, 不能卜, 卜之无果。”
他为方相氏多年,居神明台, 每有祭祀,皆由他通达天意。他的能耐,刘藻是知晓的,见他咬定卜不出,不免陡生疑虑。她将目光转到竹简上,缓声道:“那便卜朕心想之事能成否。”
方相氏伏在地上的身形一顿,抬首望向皇帝:“以何为卜?”
刘藻迟疑片刻,仍旧看着竹简,抬了抬下巴,道:“仍以‘汉’字为卜。”
这回倒不那么迷雾重重了。方相氏双目清明,直起身,朝着竹简看了两眼,并未思索多久,便道:“陛下自入此室,几度迟疑,可见所卜之事,甚是棘手。”
刘藻不语,屈指叩了两下几案,示意他说下去。
方相氏续道:“汉,高祖所定之国号也。陛下以‘汉’为卜,即以天下为卜,可见此事乃惊动寰宇之大事。震惊寰宇,且极棘手,陛下仍无退缩之色,可见势在必行。既是势在必行,却又迟疑,必是忧大事不能成。”
刘藻仍自不语,她心愿之事自是顺利立后,好与谢漪相守百年。可此事阻碍重重,她虽坚决,却也难免忧心不能成。
“汉左为水,水属柔。右侧则是难字去隹,隹,翅也。去翅,则为缓。故柔缓则为汉,汉即天下。陛下徐徐图之,则事可成,天下在握。若行得急了,便是‘有翅’,有了翅就是难了。”方相氏一口气说罢。
言下之意,便是事能成,但忌急忌躁。
“徐徐图之……”刘藻喃喃道,“莫非朕蛰伏多年,仍是操之过急?”
她声音虽轻,但室中无声,再轻都格外清晰,一字不落地落入方相氏耳中。方相氏不敢应声,他悄悄地又看了竹简两眼。他曾在传到神明台的诏书中见过陛下的字,写得威风四溢,遒劲有力,但这汉字却稍显凝滞,可见陛下心中甚为忧虑,唯恐事不能成。在意太甚,只恐适得其反啊。
二人各想得出神,室外宦官贴着门禀道:“陛下,丞相求见。”
谢相来了。刘藻下意识地坐直了身,方才还疑虑重重的眼眸顷刻间明亮清澈。她正欲令请进来,忽想起书案上的竹简,看了方相氏一眼。方相氏会意,将竹简收入袖袋中,垂首退至一旁。
“宣。”刘藻高声道。
话音一落,室门自外推开,谢漪缓步进来。她穿着正式,一看便知是自衙署过来。
“拜见陛下。”谢漪弯身下拜。
“免礼。”刘藻说道。
谢漪直起身,方相氏在她行完礼后,对着她无声地拱手下拜,谢漪回之一颔首,二人便算是见过礼了。刘藻示意宫人看座,一面与谢漪道:“谢相如何过来了?”
有小宦官奉了坐席上来,置于谢漪身前,谢漪道过谢,身姿端庄地跪坐在席上,回道:“臣往宣室奏事,却扑了个空,得知陛下在此,便过来了。”她说着望向方相氏,唇畔带了一缕浅浅的笑意,道:“陛下驾临神明台,可是有不解之事,来请方相氏卜算解惑?”
皇帝素以为神明之事,虚无缥缈。平日里不怎么上心。她骤然来到此地,多半是为占卜。谢漪语气轻缓,想是心情不错,刘藻光是看着她的面容,都觉得甜蜜起来,也微微弯起唇角,答道:“确实是来卜算的。”
能使陛下烦忧,以致向神明问策的,也只有她们的事了。谢漪关切问道:“如何?”
刘藻的目光在她发间一转,想到徐徐图之四字,心下忽觉酸涩。她不愿谢漪担忧,便简明道:“吉。”
谢漪留意她的容色,又环顾四下。四下井然,寻不见占卜之物,可见是在她入内前便收起来了。她又观方相氏,方相氏自她入内,便是静默,一言不发地立在一旁。这氛围分明是凝重。
“许久不曾来此,陛下可愿容臣伴驾,四下走走?”谢漪问道。
刘藻自然说好。
外头雨尚未停,仍旧是不大不小的下着。雨丝细密,伴随微风,斜斜地打在池面,泛起一圈圈涟漪。刘藻亲自擎伞,将谢漪纳在伞下,自己倒有大半露在外头。
谢漪看着,握住伞柄,往她那侧移了移,又摸了一下她的手背,责备道:“阴雨天,带湿冷,陛下该多添一身衣衫。”
刘藻倒不觉得冷,却仍是好脾气地道:“记下了,下回一定多添一身。”
总是下回下回,真到了下回,她又未必记得。谢漪叹了口气。再是位高权重的人,身边都不能缺贴心人,否则倒当真高处不胜寒了。可萌萌在亲缘上偏偏极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