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中,又是大朝。朝臣们按照惯例,早到半刻,静待天子驾临。谢漪立于群臣之首,大臣们皆环绕着她,原先是谢党的自不必说,许多中立的大臣,也对她赞颂不已,频频施礼,以示敬重。
谢漪面上得体应对,心中想的却是三个月了,刘藻没有召见过她一回,她们也少有在私底下见面。
仅有的一回,还是劝谏那日入宣室。
那日,她入殿,陛下正在御案后作画,画的是幅春景,见她来了,她只抬头,与她说了句“谢相来了”,便继续作画。
疏离冷淡,仿佛那夜在她怀中压抑痛哭的人,并非是她。
二人早有默契,劝谏之语,自也不必说出口,大约是恐她觉得无趣,陛下令胡敖寻了许多典籍与她,她翻了几册竹简,便是两个时辰过去。中间陛下不曾开过口,倒是望过她几回,却无说话的意思。直到了子时,她方起身,道了一句:“差不多了,谢相回去吧,明日我就会下诏。”
隔日她果然下诏,此事便算是过去了,可是至今一月,她再未召过她,也未私下与她说一句话,纵使与众臣议事,她也未曾与她四目相对过。
谢漪不免担忧,皇帝怎么了。她想得入神,忽觉不远处有一人在看她,谢漪转头,便与李闻的目光对上了。李闻冷哼了一声,撇开头去。
谢漪奇怪,还未待她思索廷尉为何如此无礼,皇帝驾临。谢漪率群臣行跪拜之礼。刘藻登上宝座,道了句:“众卿免礼。”
众臣起身。谢漪抬头看了一眼,便见十二旒后,皇帝的目光微微低垂,看着宝座前的地面。
议谥已然过去,又是春日了,有大臣提议,遣散俊才。刘藻答应了,却留了二十余人,称是有用之才。
大臣们对这些俊才很无好感,觉得若无他们搅局,戾太子的谥号便生不出这许多波折,是他们带坏了皇帝。奈何皇帝心意坚决,且她留的人也不多,仅只二十余名,也不好再多反对,只得答应。
刘藻便将这些人都做了安顿,除去韩平等四人与了实职,其余皆留作待诏,说是待诏,实如弄臣一般。
大臣们见此,也就不再相劝。
散了朝,皇帝径直离去,谢漪目送圣驾远去,想的是她得去见一见陛下。
她心中存了这念头,便早早地将手上的事都结了,傍晚入宫来见皇帝。不想至宣室,却扑了空,闻内宦告知,陛下去了园中散步。
谢漪略一迟疑,便举步往园中去。
春光正好,一派明媚,小径上长满了野草,吃满柳树照耀,鸟儿在枝头鸣唱,夕阳染红了一方天地。
观此盛景,使人心胸开阔。谢漪漫步而前,经道上宫人指点,追随着皇帝的踪迹而去。她沿着小径,到一处拐弯口,听到女子娇柔的嗓音。
“陛下可是不记得了,这条额带,曾经借与陛下戴过,那时陛下即位不久,择伴读入宫,陪着您读书骑射,闲暇时蹴鞠为乐。”
这是李琳的声音。谢漪微微怔忪,也不知怎么,她侧身隐于树丛后,并未走出去,而是透过草木间隙,望向外头。
刘藻与李琳并肩而立,她接过额带看了看,笑着道:“朕当真记不得了。”说罢便又将额带还与李琳。
李琳显然失落,但她片刻便又振作,又道:“臣在为伴读前便见过陛下一面。”
刘藻兴致缺缺,随口道:“哦?何时?”
李琳似乎没发觉皇帝兴致不佳,极为认真地说了下去:“在您登基的第二年,甘泉宫外,臣乘车外出,遇一名小郎君率几名仆役,飞驰而过,臣在车上,惊鸿一瞥,久久不能忘怀,可惜之后遍寻亲友,也未寻到那位小郎君。”
这话中的倾慕,便不止是暗示了。刘藻笑了一下,面上有几分不以为然:“乍然相逢,能有什么了解?所谓倾心,多半是自己在脑海中将这人补全了。”
李琳愤然,又满含委屈,望着刘藻道:“臣侍奉陛下数载,数载所得的了解,总不是脑海中补全的吧?”她跪下了,伏首道:“臣倾慕陛下。”
谢漪闻此,并不怎么意外,可她的心还是一紧,立即望向刘藻。刘藻无发怒之兆,也不动容,只是低头淡淡地打量李琳,她不知在想什么,脸上几乎没什么表情,眼神也很淡漠。
过了许久,李琳跪得膝盖都疼了,刘藻方像是忽然间醒过神来,自嘲地笑了一下,弯身将她扶起来。
她亲自搀扶,李琳大喜过望,眼中都闪着光,徐徐唤道:“陛下。”
刘藻对她笑了笑,道:“你且回去吧。”
听她赶人,李琳自然不舍,奈何皇帝又道了一句:“回去。”李琳只得告退。
她离开之后,刘藻许久未动,她微微抬头,看着天空,天空碧蓝,点缀着黄昏方有的几缕霞彩。刘藻看得有些着迷,她周身环绕,俱是无处诉说的孤寂与不愿有人上前的疏淡。
谢漪生出退却之心,欲离开此地,明日再来见皇帝。她后退一步,不料踩中了枯枝,发出一声断折的脆响。
刘藻察觉,立即望向这边,喝问了一句:“何人!”
谢漪顿时进退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