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家歇了一日,次日便是腊月二十三。
汴京城大街小巷也热闹了起来。
欢声,笑语,从她的耳中穿过。
街上的商贩比平日里多了一倍,等再出摊两日,便也就歇了。
穿过东大街的时候,楚昭云甚至还看到了舞龙舞狮的队伍正在排练队形。
这一天,许多人家都在清理神龛和炉灶,百姓们诚挚地求灶王爷和祖先保佑自家来年能够丰衣足食。
在襄阳府的时候,她和阿公在花叔翁的念叨下,也举行过祭灶仪式。
说起来,这还是她在汴京城过的第一个年,也是第一个没有阿公在的年。
楚昭云收回了视线,也收起了思绪。
眼下这般,她不曾辜负母亲的生育之恩,也不曾辜负阿公的养育之恩,她定会为亡者讨一个公道。
但她也明白,逝者已逝,沉溺在自己的思念中没有用,生者还是要继续往前走,并且要好好地走。
或许人生就是这般,身边不断有人离去,又有人到来
楚昭云跟着段景曜往宣德门南街的西廊走去。
也正是因为到了年下,他们要赶在朝廷各部放春节假之前敲登闻鼓,此事,不宜再拖,省的夜长梦多。
宣德门南街西廊处,立着一张大鼓。
她听段景曜说登闻鼓已经六年没响过了。
六年前有百姓敲登闻鼓,还是江南西路来的百姓状告知府强抢民女。
楚昭云深吸了一口气:“大人,就按我们昨日商量好的,今日只许成不许败。”
“好。”段景曜说着好,却拉着楚昭云的手不想让她敲。
楚昭云轻笑:“大人宽心,我能受得住,若是受不住了,到了朝堂之上,还请大人替我陈词。”
“是替我受过。”
“大人这话不对,是我要伸冤,是我该受的。”
段景曜实在没法子不担心。
昨日他们商量出了万全之策,哪怕韩若江不想承认,也得承认。
可有一事却无法周全。
要隐去段婧的事,段景曜便只能作为查案人陪同,却不能作为苦主敲登闻鼓。
敲登闻鼓的事便落到了楚昭云身上。
登闻鼓院有规定,凡敲登闻鼓者,先廷杖三十,为的是防无端刁民恶意敲鼓。
所以,这三十杖,也会落到楚昭云身上。
楚昭云轻轻挣开了段景曜的手,他们已经算好了时辰,卯时三刻敲鼓,趁着早朝还未散,将事情闹大,这样才能直接面圣。
深吸了一口气,楚昭云拿起鼓槌,抬起胳膊使劲敲着鼓面。
顿时,铿锵有力的鼓声震天响起。
一声接着一声,一声盖过一声。
一敲又一敲,她想起了从襄阳府一路走来的一个又一个画面,她辛辛苦苦走了许久,才走到今日。
很快,登闻鼓院便有人跑了出来。
“何人敲鼓!”
显然,登闻鼓院的司谏许是太久没听过鼓声,也或许是闲了太久,跑出来的时候既慌张又兴奋。
不像是为官者,倒像是看热闹的百姓。
“民女楚昭云敲鼓。”
“有何冤屈!”司谏破音喊道。
“民女状告有为官者草菅人命。”未避免有人向韩若江通风报信,楚昭云含糊了说辞。
“你可知敲登闻鼓者需廷杖三十才可伸冤?”
“民女知道。”
“三十!三十杖!”
“民女知道。”
“那你在此稍候片刻。”司谏一改高声质问的语气,反而是压低了声音让楚昭云稍等片刻,显然他还没有准备好廷杖的一应事宜。
楚昭云在原地等着,她不急,她看向文德殿的方向。
如她所料,文德殿里正在早朝的文武百官也听见了鼓声。
众人惊得一愣,任谁听,也能听出是登闻鼓的鼓声。
当朝宰辅张敏最先反应过来,说道:“陛下,有百姓敲了登闻鼓。”
盛仁帝点了点头,他听见鼓声的时候就知道是段楚二人了。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他早就有所预料不是吗?段楚是不会就此罢手的。
盛仁帝想,他应该相信段景曜和楚昭云那夜所做出的承诺。
西廊处,登闻鼓司谏带着手下和行刑的工具急匆匆出来了。
“来了来了。”
“三十杖下去,人可就废了。”段景曜说着话,将银票塞到了司谏手中。
司谏眼也没眨,手往袖子里一顺,银票就没了踪影。
司谏语气严明说道:“行刑官吏都是受过专门训练的,手下自有轻重,把人打残了还怎么伸冤?登闻鼓不就成了摆设?”
段景曜见他收了银票又听他这般说,松了一口气。
顿了顿,又问:“我能替她受刑吗?”
“不可找人替代。”司谏挑了挑眉,他收了银票已经算是私下里照顾他们了,怎么还敢再提要求!
敲登闻鼓的小女子看着健康壮实,但三十杖打下来也得遭大罪,不过他既然收了银票,就能保证她只遭小罪。
楚昭云往长凳上一趴,咬紧了牙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