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州牧陈冲、护匈奴中郎将刘备四人与自己并坐,其余人分坐两旁。 董承本欲立刻与陈冲相谈辅政让位一事,不料陈冲却说:“如今西京大乱方定,我等也是初入京师,正是稳定人心的时刻,今日若谈军国大事,未免仓促,不若在外朝商议,聆听百官意见后,再做打算。”董承只好暂且做罢,转而问起并军的损失,陈冲也如实告知,战事结束不过一日,陈冲所知也不过是大概而已,肯定有所偏差,但众人得知战损靡费,也都不免咋舌,心想这种战事,可能三四年内是不会再兴起了。 刘备又出口问吕布的情形,董承则回说还在修养,受伤之后,太医为其拔出了箭头,但这几日间仍然时昏时醒,也不知道是否能够好转。刘备闻言太息,他对当年吕布在祁县冲杀的情形印象深刻,心中是颇为佩服的。 不料这时候,天子忽然开口问道:“陈卿,先帝在时,曾对我谈及群臣,对陈卿评价最佳。极言陈卿博学,又通达治国之道,我深为仰慕。如今国家连逢大变,毁祸频生,我担忧至极,不知陈卿可否教我,一谈治国得失。” 众人一愣,都不料天子会说出如此话语,陈冲更是始料未及。转眼看了眼刘备,刘备对自己微微点头,陈冲这才低头沉思,片刻后抬首,对天子娓娓说道:“陛下,治国乃大道,所谓道可道,非常道,绝非一时能言语明白的,若陛下有好知之心,不如谈人物得失。” 天子闻言深以为然,便改问说:“陈卿以为司徒执政如何?” 陈冲说:“司徒执政,徒有识人之明,却无用人之量,臣此前已有上表。” “卿表委婉,不如在台中明言。” 陈冲扶额片刻,说:“司徒有能,知晓何人忠心,知晓何人可用,能将其一一揽于麾下。而其难在,司徒更知晓董卓好恶,令董卓无疑,故而能以诈术得人和,暴起而灭董氏,兵法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便是如此了。” 天子点头,又问“用人之量又从何说起?” 陈冲答:“司徒得势之后,不能以才能品性用人,而以亲族党羽为重,更以恩怨好恶为重,所用之人皆为亲信,虽有忠谏之言,亦弃置不用,故而有当下之乱,亡身之祸啊!” 说到这里,在场所有人都心中感慨,若王允能够赦免凉人,又何至于此呢? 天子沉默片刻,心中想到王允对自己教授的《万章》一节,也说不清心中是何滋味,突然又问陈冲道:“陈卿以为,比司徒而言,太师执政如何?” 气氛一时冷清起来,天子是由董卓所立,董卓虽对朝廷百官多有无礼之处,对天子却也算是毕恭毕敬,若非他毒杀兄长,天子对董卓其实并无恶感,故而言语中仍称呼其为“太师”。但他是天子,可以不必忌讳,陈冲就要考虑再三了。 陈冲沉默片刻,答说:“董卓有用人之量,无识人之明,与司徒五五之间。” “陈卿此言何解?” 一片愕然里,陈冲说:“董卓前后用人,不拘亲疏,能抑好恶,其军中既有徐荣等燕人,也有吕布等并人、皇甫嵩等仇人。前雪陈蕃之案,后昭党锢之白,便是臣之并州牧一职,也是董卓授予。董卓之用人,可以说是上品了,单论用人气量,当今天下恐无人可及,故其能行伊霍之事,成废立之举。” “但他虽能用人,却不识人。前授袁术后将军之职,后迁袁绍于渤海之地,广封袁门于关东各郡,不知诸侯割据之志,也不知朝中群臣怀忿久矣,酣然如醉,以致诏书车载,恩宠斗量,却使关东割裂,四海分崩,进而遇吕布之刺。这皆非其无道的缘故,而是他识人不明啊。” 陈冲最后总结说:“董卓失之于司徒之长,故而为司徒所诛,司徒失之于董卓之长,故而受余部凌迫。因此臣说,两人治政在五五之间。” 众人闻言,陷入良久的沉默,天子很感慨地对陈冲说道:“陈卿确是说真话的直臣啊。” 当日,众人都在未央宫用膳,并安排了房屋歇息。陈冲经过天子问话后,心中有很多想法,一时间无法入睡,到了深夜,便干脆出屋,站在宫台上观看夜空,夜空上有一轮清白的圆月,加上隔壁刘备的鼾声,很难想象,昨日他们还在城外浴血厮杀。 这让陈冲想起很多已死去的与仍活着的人们,又不禁问自己,我品评识人之明,用人之量,难道一定能做得比王允董卓都好吗?我做得是否尽心竭力?还要死多少人,才能完成我的理想?在千年之后,世人又会怎样评价我?他沉吟良久,竟变得有些患得患失,浑没注意有人从阶下经过,只想着自己的心事。最后陈冲没想出答案,他想,万事只能尽力去做罢了。于是对着圆月吟诵道: “世乱同南去,时清约北还。他乡生白发,旧都见青山。满月过残垒,繁星宿故关。寒禽与衰草,偕飞断愁湾。” 又仰头片刻,他退回房中。 正要歇息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