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稚唯确实有些懵。
来人先蒙恬一步进入诊疗室,却站在门口没向里走,彼时她还是坐姿,因高度差的问题,她先看到的是对方的衣着:大秦贵族常穿的玄色深衣,但颜色纯度很高却不暗沉,随着光线变化,布料上隐有暗纹浮现。
此人身份必然高贵。
稚唯心神一凛,惊疑她这小店怎么引来了贵族,方才外面迟迟不进人,是否是他与刘农发生了什么。
她赶忙抬头,看到熟人蒙恬才略略放松,摘掉口罩,起身问候。
听闻蒙恬对男子的介绍,稚唯顺势望向“蒙家长辈”,并抬手请他们入座藤席处。
——然而称呼到一半,她就差点儿卡壳。
男子身材颀长,但肩阔而有型,一点儿不显得瘦削;
今日大风,气温偏低,为保障空气流通,减少病菌,她这诊疗室内没摆火盆,她与韩信都穿着羽绒服保暖,身型难免臃肿,然这人却跟蒙恬似的,不加裘皮披风,可见体魄康健,筋骨硬朗。
观察到这儿,稚唯已然心生疑惑,再仔细观其行容,惊讶和疑惑更甚。
对方进入这狭小的室内,始终站在远离案几的偏中位置,是潜意识里防备心重,一手随意背于身后,一手轻握拳置于身前,姿势自然,是上位者的姿态。
他或侧头,或垂眸,神态自如地巡视四周,仿佛没听到蒙恬的介绍,也根本不在意别人的目光。
作为此间主人的稚唯反而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背脊僵硬挺直,双肩微耸,张开的手指向里蜷缩,连呼吸都放慢了。
她甚至能感受到旁边韩信传来的、同样的紧绷信号——这是感受到威慑力的下意识反应。
但不知道是没有被对方注视因而压力小,还是对方有意收敛气势,稚唯很快缓过来,还能快速多看一眼男子的脸。
面容冷硬,龙眉凤目,眼角确实有浅淡的纹路,然眸色深沉不浑浊,鬓发浓密乌黑,肌理细腻,唇色红润,气色尚好。
……所以这哪里是长辈?
不管是从行容还是面容来看,这位蒙恬口中的“长辈”看着就只有三十岁出头的样子,比蒙恬大不了多少。
那许是在家族中辈分高?或者他其实年龄很大只是保养极佳?
反正稚唯对着这张脸属实叫不出“蒙老先生”。
除此之外,撇开气势不提,稚唯总觉得……这人的面相似乎有些莫名的眼熟?
她转头看向“晚辈”蒙恬。
奇怪,两人长得也不像啊?
眼见小女子东看看西看看,表情从懵然无知逐渐转为好奇探究,蒙恬怕她冒犯到王上,赶紧干咳两声以作提醒。
稚唯一眨眼,立马收敛起外露的情绪,微笑着改变了称呼:“那……长者和蒙中郎先请坐吧。”
及至此时,稚唯才看到那男子微低头注视向她,神情中并无对她作为小女子行医的不悦、轻视之色,
但也看不出什么重视和赞同。
说白了,就是没有表露出明显的态度倾向,说明对方要么是太会伪装,要么是装都懒得装。
结合“贵族身份”这点,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稚唯由此谨慎地放弃试探的心思,心道,等会儿还是直接问蒙恬带人来此的目的吧,对这种城府极深的人,比拼什么拐弯抹角,她怕她脑子会烧坏。
就像此刻。
见她出言请坐,蒙恬和长者却不动弹,稚唯歉意地笑道:“屋舍简陋,条件有限,若是二位尊者介意……”
蒙恬嘴角一抽,快速瞄了眼看不出情绪的王上,头疼又无语。
这小女子分明已经看出“长者”身份贵重,竟然还敢把“赶人”的话说出口,真不知道该说年幼无知还是直率硬气。
蒙恬赶紧截断稚唯的话,指着她身后问:“这案几是怎么回事?”
稚唯微愣,扭头看了眼身后一整套的高脚桌椅,略略沉默。
关于桌椅板凳的问题,她早在安丰县的时候就想改动,但碍于这个时代的礼仪规范标准,她忍住了。
不要觉得改变坐姿这点事很简单,据说孟子就曾因为妻子一人在室内“箕踞”而坐要休妻。
所谓的箕踞,或者是臀部坐在榻上,曲起双膝,双足部踩着席榻;或是臀部坐在席榻上,平伸开两腿。这在稚唯看来都不怎么舒服的坐姿,却被孟子认为是“失礼”。
别管这个故事是真是假,但既然文人这么记载、描述,那必然反映着当前时代对礼仪的要求。
夏家曾经是平民黔首之家,但不会永远都是,稚唯自觉身上能被人攻歼的成分已经够多了,能少点日后被人拿住口舌是非的把柄就少点。
文人士子的笔杆和嘴巴,就连大权在握的秦始皇都嫌烦呢。
要改变,总得慢慢来。
所以哪怕后来迁居到建章乡,高脚桌椅都只是在夏家内部使用,对外宴请宾客、招待外客的话,还是用着低矮案几。
直到与乡民们混熟之后,她才借着某位病患的引子,让夏翁制出轮椅。
大概是乡里多伤退士卒的缘故,建章乡内部对这种“双腿下垂”的坐法比较宽容,这就让稚唯抓到了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