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绍抬眸看向了这位坐在上首的天子。
前几日他得到乔琰登基的消息之时头疼不已,胸闷气短的毛病都要发作了,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今日真正听闻这登基典礼的种种,却让他的神思处在了绝对清醒的状态之下。
所以他也清楚地意识到了,当刘辩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一句短短的“大将军有何高见”里,竟然掺杂着这等复杂的想法。
刘辩他怕!
怕乔琰的登基已彻底宣告,大汉江山将再没有任何一点挽留的余地,彻底趋向了土崩瓦解的状态。
他这位邺城天子看似还有这些老臣拥趸在侧,也早没有了天子的尊严。
他惊!
惊诧于原本理当属于汉臣的朝臣竟在此刻没有一个表现出对于乔琰篡位的反对。
倘若连卢植和皇甫嵩这样的存在都已不再在乎于汉室的正统,那么这邺城朝廷之中,是否也早已潜藏了不少随时可以投向对面的人呢?
他疑!
怀疑此刻其实并无实权在手的杨彪,会不会因为他儿子杨修的缘故,直接成为倒戈向长安的重要人物。
更怀疑于袁绍这位无能的大将军,会不会在眼看着乔琰以这等顺利的方式登基成为天子之后,也会效仿于她的举动来上这样的一出改朝换代,也正好能让邺城上下的所有指令都再不必经由过刘辩的手笔!
可若是让袁绍说来的话,刘辩实在不必有这样的担心。
以方今的局面来看,刘辩的存在,竟可以说是袁绍的优势所在了。
只听得袁绍开口回道:“陛下大可不必如此忧虑,长安老臣并未对乔琰登基做出反对,便如同王子师意图对乔琰做出刺杀举动也绝不可能得逞一般,实是因为她手中所掌握的军权已让她不必听从任何人的建议。卢子干已自长安归于并州,难保不是遭到了扣押,皇甫义真虽为太尉,却并无实际的领兵之权,又有安邑公与山阳公均在逆贼之手,他们并未提出反对,难保不是出于无奈。”
“大汉四百年基业在此,深受皇恩的世家在此,她想将其在一夕之间推翻,简直是个笑话!”
闻听袁绍此言,刘辩紧张到发白的脸色有一瞬的好转,“大将军所言倒也不错。”
但这话到底有没有真正说服他,就算他没有直白坦然地说出来,在他的语气里其实也能透露出几分来。
刘辩早不是当年那个被袁绍袁术推举上皇位便会因此而欢喜到忘乎所以的少年人了。
七年的时间里,固然他不像是刘协一般能在外头走动,而是始终被限制在邺城的逼仄皇宫之中,刘辩的心智也势必会随着朝臣对于时势的交流和书籍报刊的阅读而成长起来。
刘协和刘虞的让位献玺到底是否是出于被迫,卢植和皇甫嵩的臣服到底是否是因为前朝天子受制于人,袁绍的这一番说辞又到底是不是为了增加在场之人的信心而朝着乔琰的身上泼脏水,刘辩其实是能够凭借着自己的直觉猜测出一二的。
但与其说刘辩是因为袁绍所说的那句天下尤有心向大汉之人而觉安慰,不如说,他是因为袁绍此刻的态度而感到了一份安全感。
在袁绍的话中其实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文治武功上的条件,邺城朝廷明摆着落后于长安,就连刘辩都很想问问为何这数年间只能听到乔琰开疆拓土的消息,却不能听到袁绍将手底下的地盘扩张出个一二郡来,甚至还让原本站在他们这头的徐州都给丢了。
袁绍唯独所能利用的,也不过是刘辩身上的大汉正统名号。
就算刘协和传国玉玺的出现,让大汉将江山传承到大雍手中,同样是一种可以被接受的认知,但这天下之间只知自己食汉禄的存在势必不在少数。
这便是那句“大汉四百年基业在此”!
在长安已不是大汉朝廷的情况下,或许便会有倒戈向他们这头的,在这个双方对峙的紧要关头,成为他们的助力。
所以袁绍必须牢牢抓紧着这个“大汉”的正统名义,而不是在这个本就已经局势不妙的时候做出什么另起炉灶的举动。
而那句“深受皇恩的世家在此”便无疑是袁绍自己的写照!
早在去年《昌言》发行的那一刻开始,有着四世三公背景的袁绍便绝不可能判断错误,乔琰何止与他之间不是同路人,更是陌路殊途的存在。
他不知道是从何处出现了问题,才会让乔琰这个本应当归属于世家阶层的存在提出这等广开民智的想法,更不知道她为何要在这开国之初的官职委任中又对着世家势力做出了一番打压。
但他很清楚,与他此刻有着同样利益诉求的人,就算此刻正处在乔琰麾下,作为她这大雍王朝的其中一路组成成分,因恐惧于她所掌控的民心而不得不对她暂时做出了屈从的决定,他们也随时可以成为对方这里的反抗势力。
袁绍也绝不可能在战败后投效于乔琰麾下。
这两条态度,足够让刘辩感觉到些许安全感了。
当然,仅限于些许。
那充其量也就是让刘辩确信,自己还能与袁绍站在统一的战线上。
可若是不能击败乔琰,最后的结果也不过就是一起死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