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乐站起来,走到他的面前瞧着他,似乎觉得此人有些奇怪,她转而向天,“你怎能把我阿姐当个故事,不久前我们还一起观戏赏笑,像对天上人。人平生爱戏,何错之有。行脚贩夫,达官贵族,异国奇人,都爱灯影鼓乐,词短情长,他们一个个笑得那么开怀,我都已经不明白。” 良山道:“何须明白,你若开心,就当作人人披上戏衣,为你演一出戏。你看,我笑得何尝不好?”他露出两排牙齿,笑得清晰明朗。 宗垣的头被雪吹得太热,走前不肯忘记初衷,“那天,是如何终了的,阿乐还要不要明白。如果我见过你阿姐,一定给你带句话,嗯……或许你们血脉相连,也不必我来。” 阿乐在炉上烤手,手心手背越发温暖,她对他默默凝视:“我如今沉迷丹青,见了你们,倒是很想画几笔。” 她目送他们如飞鸟离去,重新坐回蒲团,抬眼看到秋千上堆了寸余白雪,轻摇若微。 掌灯时分,春里回到依旧落雪的庭苑,空无一人,座炉已冷。 我今日才明白,是他换了我的毒酒。 阿乐不说话的时候画了很多画,春里坐在盛满旧画的瓷缸前守护着阿乐安睡,雪时时打在窗棂油纸上,越显暖帐融融。 她画人物多过山水花鸟,都是亲眼见过的人,或多或少,残存印象,春里屏息悄悄看,情不自禁,莞尔一笑。 这个阿乐,世上人人都如此快乐不成? 阿乐在黑暗中睁着双眼,雪光略略罩在帐外,层层围护了她。她翻身仰卧,帐顶千堆雪,只消一瞬就密密将她掩埋了个干净。 “阿姐!”她猛然惊醒,“我不忍心看你孤苦伶仃,从此以后,你是我手中的风筝,直到你真的生出翅膀。” “春里。”阿乐看到她捧灯来到帐中,“天亮了吗?雪停了吗?你怎么还不睡。” 春里身穿雪白的里衣,像是树上震落的一捧雪,唯有面容模糊,阿乐听见她说:“雪停了。” “我们会相依为命吗?”喃喃自语,喑哑蒙昧。 春里眼含泪光,小声问道:“阿乐是对我说的吗?”她没有等到回答。 阿乐很快再次入梦,朦胧中知道有人为她掖好被角,拢住了垂帐。 一觉到天明。 阿乐被皓白晨曦早早照醒,简单穿戴整齐,走过了冰晶世界里的长廊拱门。一行四人踩着吱吱的雪走出深巷,宗垣独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们略略目送,继而转身启程。 “就这样让我走了,也不挽留,也不装一下……”宗垣傲立雪中,心情难以言表。 他孤单地走在雪后晴朗的鄢陵城里,逼近年关,门前的灯笼似比昨日更多,奥,还有孩童喜色。宗垣想,很多年前,他也更喜欢贺新年,那喜悦一直延续到上元佳节,因他终于有机会见到娘亲。 可惜他已经忘了她的模样,他痛悔难当。 后来他在人们的口头相传中得知母亲薨逝,姜珩早已自尽,那场大战阵亡将士一千七百八十二人,胜得惨烈。 一只硕大的雪球擦着宗垣的脸飞了过去,他转头去看,迎面而来一只更诚实的雪球,在他的红肿面门上炸开了花。 闯祸的孩子躲到了墙后,阿乐却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巷口转向他。 “恩公的朋友。”她脸上泛起欣喜,“我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宗垣想了想,难以编造什么姓名,“我就叫宗垣。” 阿乐若有所思:“我只觉得熟悉。” 宗垣低头笑道:“你没有发现,恩公他们不在吗?” 阿乐说:“我知道。”下午阳光正热烈,灿灿金光照瓦雪,“你要去哪里?你自己要去哪里?” 宗垣对阿乐的关心很是受用感动,“我要回家。” 她又对他说:“你见过我阿姐吗?” 宗垣沉默不语,然后又笑道:“把我当成你阿姐,我也正在游荡。” 阿乐道:“昨日恩公说人人披戏衣演一出戏,也可当真,也可不当真,你笑得这样好,阳光更全部撒在你的脸上。我必不当真,只当你是宗垣。” “宗垣大哥,你可不是我阿姐!你演不了我阿姐!”他听到她跑得很远很远了,还忍不住疾呼。 宗垣追随她的脚步,慢慢走到了几户人家犬吠鸡鸣的小巷口,恍然觉醒,不知自己在追逐什么。 “阿乐小妹,我冤枉啊。”他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