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年。 李莲花在家养伤,骆诗行赚钱养家。 碧茶之毒比二人一开始想象的还要凶险,本来只是每晚寒症发作,后来发起病来如虫蚀骨,疼痛难忍,一升一升地吐血,更别提他本就留着重伤。数月之后,李莲花彻底陷入幻觉。 “我不是人,我是一朵莲花,我要泡在水里——”骆诗行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李莲花从海边扯了回来。 她双手把住李莲花因寒症而越发白生生的脸,凑近了认真对他说:“你是淡水莲花,海水太咸,种不活你。” “你是修成人形的莲花精,普通的水也养不活你,我给你准备了灵泉,你得喝这个才能活。”然后把加了糖的水一口一口喂进李莲花的嘴里。 “你细品,是不是觉得这灵泉滋味甘美,恭喜你,又活了一天。”李莲花砸吧嘴,懵懵懂懂,好歹不再闹着泡水了。 骆诗行又掐了两把嫩脸才罢休。 虽废了极大的功夫,李莲花的伤总归是慢慢养起来了。如今寒症也好,剧痛也好,都能借助外力缓解一二,最起码不会撑不过去。 在李莲花的病症日益严重之时,二人都预想到最难的一关就要来了。 开始是短暂的失明失聪,后来逐日失去五感,闻不到,尝不出,听不得,看不见。混沌之时,从日落到黄昏却以为只过了一炷香,陷入幻觉里,不知什么是真,什么是假,面前与自己说话的人不是真的,喝进肚子里的水只是自己的想象,以为自己手拿着杯子其实手心早已鲜血淋漓。 他的感知像被放在了另一个时空里,又被一个无知孩童没日没夜地拿来肆意玩弄。 这样的痛苦,李莲花坚持了三个月。终于在三个月之后,骆诗行找到了缓解的办法。 虽然也是陷入幻觉,吃毒蘑菇产生的幻觉就令人觉得无害多了。 吃毒蘑菇之后的李莲花,养起来和养孩子一样。虽然她没养过孩子,但像李莲花这般好哄的恐怕不多。一般来说,若他觉得自己是朵花,是棵树,是把剑,给他吃一粒糖就能安静下来。有时候,李莲花又好像真的是个小孩子,拿着一把小木剑自己练剑术,练得很慢很慢,一套招式能打一天,骆诗行只要提醒他吃饭喝水就行。 很多时候就在海边发发呆,和村子里的阿公阿婆说说话,还自己学会了种菜,可惜病发地厉害,向来记不住事,似乎除了萝卜其他都没有种活过。 这个时候,骆诗行就不觉得他是李相夷了。曾经那个以天下为己任,将江湖正义担在自己身上的天下第一,如何会有如今李莲花这般……这般轻松。 李莲花看起来好像疯傻了,可洗净了痛苦之后,骆诗行看见的,是一个日日见晴天、处处见美好的李莲花,或许等李莲花熬过了这一年毒发之期,也还是那个普普通通又快快乐乐的李莲花。 这一年骆诗行自然也没闲着,她兴致勃勃,给李莲花准备了许多新衣和发饰。均是宽袖长袍,草木簪饰,古朴又飘逸,衬得人弱柳扶风。如今,她眼里已看不见意气风发的李相夷,那个李相夷她也不认得,她认识的当是李莲花。 柔弱版李莲花,就更好了。李莲花偶尔清醒一点,便会把家里收拾停当,给她整理病案、晾晒药草,偶尔还学会做两道菜,在炎热的夏夜给她打扇,两人一起读光怪陆离的话本。骆诗行颇有一种家有如花美眷的感慨,出诊挣钱都更卖力了。 “……” 等等,骆诗行你在想什么东西,李莲花只是治病,不是卖身。 吃了毒蘑菇的李莲花呆呆傻傻快快乐乐,可他还是常常因幻觉陷入梦魇。 无数个夜晚,李莲花被困在厚厚的棉被里,灵魂也困在了一年前的巨变之中。他喊着师兄,喊着四顾门,喊着佛彼白石、乔婉娩,喊着金鸳盟、笛飞声……一切属于李相夷的,都成为了李莲花的噩梦。 骆诗行熟练地隔着被褥拥住瑟瑟发抖的李莲花,为他拭去汗水和嘴角的血,喂他喝下安神镇痛的汤药,用内力缓缓为他渡一丝真气,让他能轻松点熬过这个夜晚。慢慢的,李莲花终于不再颤抖,拥着被子彻底倒进骆诗行的怀里。骆诗行学大娘哄孩子入睡一样,给他拍着背,看着他在晨光熹微之时,终于可以得到片刻安宁。 如果……如果当初骆诗行没有在海滩上捡到李相夷,怀里的这个人,发病时是否有人照料,脆弱时是否有人支撑,受难时是否有人保护。 骆诗行拥着怀里的大蚕蛹,也渐渐入了梦乡。 如今这样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