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亦如你一般,总有自诩之心,以为乱世将止于我手。我九死一生扳倒前太子,荡平朝中阻碍,终于继承大统,却发觉我朝失人心已久。一朝一国失了人和,有天时地利又如何?” “那是因为苛税重负……” “百十年来苛税重负早已磨灭了人心,民间早已不再信任朝廷。”献帝叹道,“有了莽中各派为他们信大义于天下,又有何人稀罕朝廷施恩?我早年只晓得钻研如何施政能得民心归顺,再来不及在莽中树威立信,无力回天便是如此。这些年我作为便是成为庸政亦是抬举了,可我自有我的道理。百年后史书工笔,我不过如我父皇一般倒行逆施、残害忠良,再兼不敌贼寇、丧权辱国,昏聩无能,世所罕见,实乃建国而来最最无能之帝王也。”献帝望着他笑,“可你与我不同,萦雪阁根基稳固,竟可以与朝师较量,刺杀太子。他日再胜锦庄,天下一统,自可成也。” 念尘立刻伏身:“父皇明察,太子下落不明一事实与儿臣无干。” “可伏击朝师一事确是你所为罢。”献帝又笑,“辕麾聪明不及你,仁德却胜你百倍,我亦曾认真想过,若你行走莽中遭遇不测,叫他来坐这九五之尊,却也当得起。” 念尘咬唇道:“金陵一事本为绝密,父皇如何知晓?” 献帝俯身去把那柄剑拾起,慢慢地收回剑鞘中,寒光凛凛然一闪而过。 他开口,又是答非所问:“我并不想治你的罪,无论是太子、太子妃,还是芸妃——若当真桩桩件件计较起来,便是将你五马分尸犹嫌不足——可你到底是她的孩子。” “谢父皇开赦。” 献帝拂袖而去,只留下一句话空空荡荡回响于殿中: “死太便宜如你我这般恶贯满盈之人。” 念尘是在茫然恍惚中回到府邸的。文甫早已在书房等候,见念尘推门便迎上来道:“阁主,朱玄已抵京,我让他二人在阁中别院休整,明日再面见阁主详谈。” 念尘白着一张脸,手指不断摩挲着掌心那枚细小的翠珠,只轻轻回了个“好。” 文甫担忧地看着他:“今日事多,阁主切勿多思才好。” 念尘又道了一声“好”,却忽地停了下来:“斐伭,我总觉得不对。” “阁主所言何事?” 念尘的手汗津津地快要捏不住那枚珠子,于是神经质地在袖口擦了又擦,嘴唇哆嗦着道:“是了,太子、太子妃、芸妃……他若桩桩件件都知晓,却为何偏偏不提那人?” 文甫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他,待要开口细问,只听见念尘猛吸一口气,接着竟弯下腰噗地喷出一口血来:“阁主!” 念尘伸手在唇边一抹,那鲜红的颜色在烛火映照下如此眩目。 他在那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觉得真相如夏日飘于林间的蛛网难以捕捉,脑中一片混沌难平,一个人就这么瘫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