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湍洛先是愣愣地望着他,然后轻轻笑了,继而仰头大笑起来,可笑着笑着忽然弓起身子猛地呕出一口血,再抬头时怨怼地瞪了他一眼:“我程湍洛此生虽心高气傲不近人情,却到底常年医行天下,也算对得起老阁主‘悬壶济世’这四个字。终不想一时心善救下狼子野心之徒,自己身心俱伤不说,更害得师友尽数死于非命,临终竟还要经历母子反目……可不都是你做的好事!” 献帝面上虽有怒意,见她吐血却还是慌了,忙伸手去扶,却被她一抬手挡了去,只好跟着踉踉跄跄的她走出殿外,这才看见早已又惊又怕得双手打颤的念尘,皱眉道:“你如何在此?” 念尘哪里听得见他的话,那双与他相似的凤目只瞪着面前又呕出一口血的湍洛,双唇嗫嚅道:“你……你方才说……母……母子……” 湍洛轻轻拍着胸口,细若柳芽的眉蹙了起来,隐忍半晌才舒展开,望着他微微一笑:“不怪你。” 念尘登时只觉耳边“嗡”地一声像有蜂窝炸开,炸得他头疼欲裂,哀叫一声捂住头跪在她面前。 湍洛也体力不支,轻飘飘地倒在献帝怀中,双目茫然地盯着夜空中闪烁的星辰,长长叹出一口气:“我若真如传言中那般无心无情便好了。” “湍洛,你再等我一等,待我完成未竟之事,便去那边找你。”献帝把脸贴在她额前,双眼隐隐有泪光,“这一次我万事皆可抛,定不负你。” 湍洛又笑,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两下,呛出些血花溅到了他的脸。她侧过头去和他拉开距离,无力地向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念尘伸了伸手,又发觉他根本看不见,便蜷起手来,再次看回星空。 “我宁做孤魂野鬼永世飘荡,也不愿入轮回再遇见你。” 她说着,双手扯住那条被血浸透的珠链,用尽最后的力气把它绷断,颓然失力,双目涣散,再没了气息。 细碎的珠子落在地上像秋雨一般淅淅沥沥。 献帝疯了似的哀叫起来,一手把她紧紧揽在怀里,另一只手慌张地四下摸着,一把一把地拾起那些弹得到处都是的翠珠。他看念尘还缩在那里发着抖,便怒哮道:“滚!” 这一声吼得念尘一震,面如死灰地抬头,想站起来,却只觉头重脚轻,双腿绵绵地打颤,根本使不上力。 “你若是杀了湍洛,一定悔恨终生。” 他的脑中忽地闪过这句话。 他为着那幼时深种心底的恨,到如今已作了多少孽? 可这恨,竟从一开始便是错的。 母妃临终前不是没有提醒他啊——他听了,记住了,可偏生就是不信。 可…… 念尘茫然地抬头问面前抱着湍洛呜咽不止的献帝:“为何一定要瞒我?” 献帝抬眼看他,仿佛在看一个懵懂无知、刚刚问了个蠢问题的孩子,声音喑哑道:“念尘,念程,我何曾有意瞒过?” “可她……我……” 献帝又垂下眼去,把脸贴在湍洛尚温的额前,挥了挥手:“此刻我实在无心与你说甚,晚些再传你。快走。” 念尘便扶着石柱站起来,趔趄地往台阶下走。 他似乎听到身后献帝又喃喃地说:“也许他最开始就该留在你身边,可终究是出了蔚山,入了梁京……” 念尘恍然大悟。 这便是为何他白日里看一眼就知那是湍洛。 一直等在远处的文甫迎上来,伸手要去扶他,被他轻轻推开。可他腿脚实在绵软,一脚踏空便跌坐在地上,颓然道:“斐伭,我多可笑……” 文甫沉默着用同情悲悯的目光安慰他。 念尘噙泪含笑,望着七夕弯弯细细的白月。 蔚山……蔚山。 旁人总说他早慧,他也确实记事极早,否则三岁稚童又如何能把那仇恨记到如今……可他记事又不够早,此刻搜肠刮肚想要找回半分关于蔚山的记忆,却只能曚昽地忆起混沌蒙昧之初时,天地万物仿若笼罩在一种清而甜的冷香里。有素衣乌发的人影从光影细碎开了白花的树上轻飘飘落下来,软若柔荑的双手轻轻抱起他,因为年岁遥远而失真的声音模糊地凑出几个音节: “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