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元八年,四月十五。 果然,门中的风气开始变了,从上到下都明里暗里跟他作对。 他们很知道李相夷有怎样的弱点,便软着对抗。 四顾茶会上全是对他的吹捧奉承,却对矛盾绝口不提。弱势的一方,往往还没踏进扬州就被威胁,主动找借口不来。 门中事务变成了泾渭分明的两种,符合大族利益的便雷厉风行,令行禁止,违逆他们往往事与愿违,错漏百出。 李相夷越来越频繁地发火,那些私下搞鬼的人不是被他一句话赶出去,就是干脆投进一百八十八牢。外面说他独断专行, 之后,大江南北同时冒出很多声势浩大、实际上却不痛不痒的事,将他调得马不停蹄,无暇他顾。 于是他又得花很多时间判断那些似是而非的求救信是否为真。 他每次来我这里都显得很疲惫,总是倒头就睡,有时候很委屈地唤我两声‘阿灼’,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熙元八年,七月初十。 四顾门在与漠北□□一战后元气大伤。 漠北远在域外,与中原的利益不大相干,各大宗门除了象征性地出了点钱,人力和情报的支持一概没有。 他们算得很准,这种有悖天道的事李相夷一定会管,哪怕背后没有支持。 果然他一走,门中从商铺到人员乃至一百八十八牢,就开始接连出问题。 大家都等着在绝境时卖他一个面子,好叫他妥协,却没想到他全胜归来,声望空前,一跃而成武林盟主。 但四顾门始终是被削弱了,至少需要三五年恢复。 我却不知道他们下一次打算从哪里发难。 熙元八年,七月十五。 李相夷忽然说,金鸳盟想找四顾门和谈,问我能不能陪他去。他跟门人说的是带我出去散心,将事务托给二门主和三门主暂掌。 我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跟他一起出门了。 但与金鸳盟的谈判是一场惊喜。 武林的底层,让我们见识到了世界的另一面。无颜是个很有趣的人,谦逊又有见识,我们成了朋友,常常凑在一起说笛飞声和李相夷的不是—— 我又开始快乐起来了。 李相夷做的那些事虽然单独看来没有什么意义,却给了他为武林定规矩的权力。有了他的权力,我的很多想法才能说出口。 比如倒逼朝廷以官私合营代替徭役,修建运河沿岸仓库和江都水利。虽然是我的主意,却是靠他跟朝廷谈江湖分治时攒下来的人脉,才得以推行。 他忽然跟我说,“阿灼你知道吗,你其实很厉害。” 这些年如果不是他生拽着我,我永远也没有机会知道,自己可以这么厉害。 熙元八年,八月十五。 合约签订的日子是中秋,无颜特意安排我们去一家藏在西市民巷里的小酒肆吃饭。 团圆之日,这里聚满了来扬州谋生的异乡人,都是在码头上混口饭吃,谁也不认识四顾门主和金鸳盟主。 李相夷给所有人都叫了最贵的酒,还让掌柜的把存货都拿出来,在屋中央架起了一口大锅请所有人吃肉,场面一下就沸腾起来。 杂七杂八的方言我们听不懂,全靠无颜翻译,多半是说扬州繁华,可也不容易讨生活,似乎永远赚不够回乡的钱。 李相夷不喜欢期期艾艾的氛围,便主动开了个头,表演了一番用筷子将锅中鱼丸切进每个人碗里、大小还一模一样的功夫,引得大家啧啧称奇。 笛飞声嘲笑他堂堂四顾门主像个戏子,却被他一把推到台前,说这位笛少侠要给大家表演刀术。 笛飞声一刀砍向他的脸,他就运着婆娑步在小酒馆里上下翻飞,末了还冲惊魂未定的看客一拱手,让大家捧个钱场。 叮叮当当的铜板飞向我们桌上,笛大盟主气得脸色青白。 随后便有手艺人自发表演起来,从皮影戏到杂耍,还有不少做小买卖的人翻出精致但不值钱的小玩意送我,热闹得像是庙会。 李相夷诓我喝了两杯,然后要了匹马圈着我奔向了不知道哪里的原野,说是补上我们初见那日 中途他又心血来潮,丢下马带我飞上一处极高的山崖,能眺望整个扬州城。 尽管永远不会被人看到,但这一方太平和万家灯火里,有我和他的努力。 也许不久的将来,还会有我和他的家。 熙元八年,八月十七。 李相夷回来只待了一日,还没来得及宣布跟金鸳盟的盟约便又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