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太太凝神看着满眼无谓的儿子,小打小闹到三十岁,原以为他会聪明通透,却不料,一夜变熟后,竟然开始腐坏。千言万语,道不出的失望。 孔可澄从未见过母亲如此,忽然惊惶起来,慌张地想,问不问?还是不问了,把许念白供出去,依着妈的性格,以后肯定不让来往了。 良久,二太太眼底泛出泪花,马上深叹一气,好像又没事了。 孔可澄不放心:“妈,你怎么了?” “没什么。” “你有话就说,我听着呢。” “你不愿意出卖朋友,妈不逼着你说。你也大了,别总一天吊儿郎当,你心里有郑小姐,干什么要害厉少愚?把他害死,除了让郑小姐伤心,还有什么用处?你大伯虽然和郑进士交好,但你不能娶她,明白吗?” 孔可澄抿着唇,不说话。 “你的婚事你爹已经定好了,上回跟你说过的外交部李先生的千金,等过几天人家来上海,你去陪着玩一玩。” 孔可澄还是不说话,但也明白过来,婚事从来没有他选择的余地。说到底,他也是个维持家族荣光的工具。 心头突然一梗,他想起来,从遇见郑小姐那一刻,他娘就时不时地敲打——郑小姐有婚约,她那个未婚夫确实不错,你虽然长人家几岁,但都是虚长的。要是没有家里支持,你能养活自己吗?能做好一份工作吗? 就在厉少愚下狱那天,他短暂地得意过:你那么厉害,还不是落到我手里?他是什么人?能轻而易举毁掉一个体面的年轻人。 现在想想,都是家族赐予的好处。如果不姓孔,如果不承担责任,他还能活得如此轻松吗?肯定不能。 孔可澄从来就不是叛逆的孩子,从前做过的一切,都是为家人所默许,所以谈不上“好”和“不好”,而是“能”和“不能”。 从未见过那样的目光,从未有过那样的内疚:“妈,你放心,我会好好招待李小姐。” 他太清楚自己的操性,过不了苦日子,是工具也得做。 “你想明白就好。”二太太拍着他的肩头:“爹和娘都希望你好好的。” 及至孔可澄把房间安排好,二位老友也还没聊完。困得阿莱支不起眼皮了,郑叔衡方起身,道:“承蒙多慈兄招待,我就不客气了,今夜和闺女在府上歇下,等明早接上厉少愚再来向你道谢。” 孔可澄把孔淮从沙发上扶起来,小心地向门外走去,四人慢慢地走,二位长辈渐次回到房里。只剩他们两个,阿莱终于生出活力,露出久违的笑意。 孔可澄忽然有些默然——他喜欢开心的郑小姐。光彩照人,照的是他。 玻璃窗上隐约映出闪烁的微星,那轮明月,挂得高,挂得远,因而愈发清冷。一颗爱慕的心,在这寂寂的冬夜里,悄悄地破碎。碎片像是玻璃,每一片都存着过往的记忆。好也好,坏也好,全凭自己消受。 送到门外,他没话找话:“郑小姐,衣柜里有换洗衣服,都是新的,你将就着穿。” 阿莱就着昏暗的光线,对他淡淡地笑:“谢谢孔先生,你今天帮了我很大的忙,改天请你吃饭。”语气特别虔诚。 真的,不该做亏心事,不等别人发现,镇日提心吊胆,先把自己给吓死。 孔可澄不舍地,仿佛将得手的东西拱手让人,对她深深一躬,然后猝不及防地拥抱住她。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松手离去,生怕她生气。 那一刻,恨不得她是索魂的巫女,就此攫住他,让他此生此世不得远离。 只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抱了又能怎样?阿莱不当回事的。眼看厉少愚要出狱,悬着的心终于落到实处,然而等躺上床,又无端地感到疲累,也许是情绪反扑,也许是忧心情感,也许是见着爹了,开心。 眼泪无声地淌下来,把枕头洇湿一片。他会跟我和好吧?爹为了他来上海,就算看在爹的面子上,他也不能给我脸子瞧。 想到往后的情景,阿莱在心里做演习:“哥哥,我们和好吧。” 一双凤眼浸满泪,哭意更加汹涌,她翻过身,喃喃道:“你别不要我。” 从情窦初开至现在,从未有过这般焦心忧虑,在伦敦的七年,因不明白他的心意,没有得过他的回应,即使胡思乱想,也想得有限。但如今,刻骨铭心地爱过,感受过,一刀斩断时,残余满腔怀疑和绝望,仿佛要把五脏六腑全倒出来,方能看清经历的一切是真是假。 但真真假假,其实没有特别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