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一过,郑厉两家登报声明解除婚约,各家报社看在真金实银的份上,在评价时一改往日的辛辣作风,反是对两家包容理解,以此引导舆论,使其不至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况且二位当事人工作缠身,未及舆论发酵已双双遁走。 回上海的火车上,阿莱提着藤箱挤过拥挤的人群,推开包厢门,愣住了,哪里敢想里面坐的会是厉少愚? 他双肘撑在桌上垂起脑袋,手掌撑住额头,脸色隐在阴影里看不分明,好在剪影勾勒能勾勒心绪,显得他是头离巢出走的小兽,贸然闯进陌生领地后,彷徨而无措。 “你怎么了?”未及放下箱子,阿莱先问。 他闻声,转头看她,无端地便眼底泛出水色,盈盈地闪着光,好像去岁弄堂口那盏玻璃灯,无声地碎了满地。 她进门放下藤箱,自觉到他身旁坐下,一臂揽过他的肩膀,一言不发地抱他,分明是疼爱。在微颤的身体和他的低泣声里,抱得更紧。她又问: “什么事让你这么难过?” 难过的事太多,厉少愚从未想过对她说起,亦不知从何说起,只是她一问,就像一双有力的手把他从崩溃里拽出来,又抹过几行泪,方镇定下来,迎着隆冬的太阳光,尤其看得见鼻尖眼角都泛着红。在她的温柔注视下,不愿败坏氛围,自是说: “在家时不觉得什么,一上车开始独处,想到我们从此陌路,忽然悲从中来。嗨,让你见笑了。” 拉上车厢门,仿佛拥有一处与世隔绝的小窝。是他们暂时的家。 喧闹听不真切。 眼前也看不真切。 阿莱从没想过,他们这么快就会重逢。她安慰他,不需说什么话,只是安静地拥抱彼此。久违地抱,好有力的臂膀,像要把她嵌进骨血里,难免想入非非,不甘心地骗自己——会不会,他们的缘分还没尽?是不是,将来的故事还有后续? 那么闪烁的目光,她知道他在撒谎。 深吸一口气,阿莱道: “你的心跳得好快...” “我紧张。” “紧张什么?” “......” “你放心,那些你想瞒着我的事情,我再也不问了。” 厉少愚终于如释重负: “有什么好瞒你?难道我们的感情不值得我哭一鼻子?” “自从你出狱以后,我越来越不明白你。”阿莱鼻子有点泛酸,“厉少愚,你到底在哭什么?每次听你哭,我也想......” 一听见她哽咽,他就抱得更紧,仍然深埋着头,嗅她发丝间充盈的白檀香。都舍不得放手,抱着抱着,忽然醒悟,这一回是真正的结束,再无讨价还价的余地。 手掌按住她的后背,用着力,要将这一刻的触感深深根植于皮肤。捧起她的脸,闭上眼,情不自禁在头顶心落下一个吻。 一开始,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一下、两下,渐渐不满足于,于是把节奏变得绵密,额头、眼窝、鼻梁,脸颊、最后想落到唇...... 阿莱珍爱这个瞬间,但生生给破坏了,从他怀里挣出去,抹了泪。 厉少愚道歉: “对不起,是我的错。” “别再自欺欺人了。都说人生如戏,只要演得久,再烂俗的事情也会成真。其实你知道,我们没有下文,对不对?” “何必问得那么明白,如果可以——我比任何人都希望这是戏。如果我是编剧,那我会为这个故事写一个最最俗套的结局。” “有多俗套?” “无非是平安健康白头偕老。” 话题延续下去,气氛不像刚才那么凝重。阿莱不意再听他续写的内容,要打断,特意聊及孔可澄: “以后大概也就这样,没变数了。和孔先生好的这段日子,刚发现他长一张硬汉脸,其实心是软的,什么事都愿意依我,只有一点不好,爱吃醋,一提你就不痛快。嗨,刚认识的时候谁能想到有今天?这就是命。我明明恨他,偏要装□□他,骗过世人偏偏骗不过自己,万一哪天把自己也骗过,真不知道是喜是忧。” “如果他真心对你好,那你也该真心和他过日子。毕竟,”厉少愚愁道:“长久地恨一个人和长久地爱一个人一样难。” 交心至到站,厉少愚提着他们的行李出站,拥抱道别时,忽有一辆崭新的纳什车在面前停住,乳白色车帘缓缓揭开,自窗后投来一眼,二人俱是一怔。片刻后,孔可澄推门下来,这才双双撒手,像被抓了先行。 阿莱故作讶然,问孔可澄: “你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