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洒下的光辉忽黯,在片刻的寂静与黑暗之后,重新恢复了原本的光亮。我抬头向上望,见到高悬于曜青上空,外表通红的胎动之月。 往上是寻不到尽头的寂静天空,朝下是人声嘈杂的热闹街道,镜流的笑声就这样突兀在耳边响起。 我转头看向她,背对着护栏站立的人正抱着手臂:“你跟我不太一样。” 她似乎并不打算为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做出解释,只是任由长风带着马尾朝外飘散,然后将手递过来:“我并没有太多的朋友……,我是指主动结交的朋友,你算第一个。我不希望为你造成困扰。” 其实没什么不一样的。 只是我并没有反驳镜流的话,然后将手递过去。 成为一座仙舟的剑首已经足够耀眼,身边自然而然便会聚集起朋友与拥趸,这次站在比试场上的众人大抵都是这样。 虽然曜青的月亮颜色邪异,洒满天幕的繁星却与无数落脚的星球无异,遥远悬挂在天边为脚踏实地的人指引着方向。 随着漆黑的天幕流转,繁星渐隐,新日吞吐白雾之际,便是新的比试即将开始。 昨夜醉倒的人早已经清醒过来,今日确实没有镜流的比试,但既然来了,自然也不会愿意错过这次任何一场决斗。 航道上不时有出入的星槎,但还是轻易就能看出来,人流在朝昨日的场地聚集。 在漫天的呼喊声中,今日的比试终于揭幕。 外行或许是在看热闹,内行就不一样了。 我抱着自己的剑鞘,看着场中已经开始交锋的两个人。若我站在他们对面,是他们今日的敌人,会与昨日面对镜流时一样,没有任何必胜的把握。 这是仙舟的底蕴。 后面的事情在我的记忆中没能留下太多印象,我只记得长达数日的演武让我收获颇多,剑意进境也一日千里。 镜流成功打入了那次演武的决赛,可惜略逊一筹,最后输给了华。 我们最后是在曜青的港口道别,身在不同仙舟的云骑中任职,难得的比试过后,自然要回到自己的岗位,这才是理所应当的发展。 如果不是后来那次仙舟联盟共同参与的讨伐丰饶战争,我与镜流的羁绊可能并不会如同现在这般深。 * “您又在出神了。” 耳边突然响起景元的声音,一瞬间将我从名为回忆的旋涡中拖出来。 轻轻摇头将那些非要钻进脑袋里面的回忆甩开,我还稍微沉思了一会儿才回答他:“可能年纪大了,就忍不住回想过去?” 景元似乎是被我的话堵住,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四百岁在仙舟怎么都跟年龄大沾不上边。” 而且总爱回忆过去对长生种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在长久时间的冲刷下,能够回想起来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少,只留下那些极端的情绪,然后引着人堕入魔阴身。 至于魔阴身,那是一种缠绕在长生种族群身上的怪病。 化外过客寿命不过百年,狐人寿终二三百年,持明族轮回往复,于是在仙舟上,只剩下仙舟本地人因为长久的寿命会受魔阴身困扰。 因为太过久远的生命会让长生种累积太多记忆,当这些记忆超过阈值,又或者是在大喜大悲时候,仙舟人极易堕入魔阴身。 堕入魔阴者,六尘颠倒,人伦尽散。 在病发时,医士会尽量帮忙压制这种怪病,但若是陷入不可逆的魔阴身,便会由十王司派出判官将人带走。 所以仙舟人只是理论上可以长生,事实上绝大多数人的寿命都止于八百岁。 现在想想,从我握剑起加入云骑至今也有三百年,怎么就不算是个老人呢? 可惜景元并不会轻易被我的话题带偏,他再次问出了方才没有得到回答的问题:“所以您打算什么时候回罗浮看看?” 于是我也没有再回避:“可能要再等个两三百年吧。” 等到什么时候丹枫化卵重生,我说不定会抽空再去罗浮看看。 比起连分手时候都无甚波澜的镜流,我与罗浮那位龙尊之间才真是一笔烂账。只是稍微提及便让人觉得糟心,所以还是不想了。 寻便目之所及处都没有找到可以丢垃圾的地方,我只能将手里染脏的帕子收起来:“之后我送你一箱新的。” 没有比我腰高太多的少年重新站到与我并肩而行的位置,似乎是因为得到了确切答案,景元没有继续追问刚才的问题。 不过他向来聪明,拿到这么一句话,估计过几日便能搞清楚我不想去罗浮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