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江公馆出来,已是日落西斜。 洋车驶出那条两排洋楼枫树夹道的路,拐进闹市,项冲开口禀话。 “三爷从主楼出来,自己驱车走了,但没去军医院,如果去了苏公馆,那边我们的人盯着,会有消息。” 江四爷嗯了一声。 姰恪这才从前座回过头,同江四爷低声说道。 “我先前去见宋大夫,就送了他两种我新制的丹药,其中就有止血的,可他当时在书房里却没用,也不知道是怀疑我的药,还是故意让我出头。” 江四爷点了支烟,“继续说。” “后来四爷让我去跟宋大夫告别,他聊到那个药,显得很兴奋,我就借机又给他开了个方子。” “我跟他说清楚,我给他那个药丸先不要随意往外拿,因为先前我没卖给二姨太,四爷和三爷有芥蒂,不愿意让我多插手三爷的事,以免惹麻烦,他很理解。” “他在准备给江三爷调理气血的药方,是以备不时之需,我顺便同他就方子随意聊了两句。” “他听我的,有两味药加得重,有一味加得浅,他大概是看出了细节,却不懂这些微不同会造成的差距,中药是这样,稍微改动,除非药效显现出来,否则不容易辨出问题。” “江三爷如果用那药调理,一定会鼻喉发肿,气息拥堵,严重会憋闷头晕,服过三服,会嗜睡又憋醒,甚至发热。” “不过他鼻子受伤,发肿堵塞都是正常,不容易发现问题。” “但这些都不确定,如果他不用宋大夫的药,那我也没办法了。” 江四爷听罢眸底含笑,“你做得很好,他会用宋叔的药。” 姰恪不明白他怎么这么有把握。 项冲自后视镜看了他一眼,沉声给他解释。 “江三爷这人,极其不可一世好面子,从来只有他把别人打断了骨头,被人打断鼻梁这种事,还是头一次。” “既然一开始没闹到军医院去,现在已经在养伤的时候,他更不可能再去军医院里被人围观,宣扬出去,他会觉得很耻辱。” 更别说这鼻梁还是被江四爷给打断的,江戟铁定是恨不能这个世上没人知道这件事。 项冲忍不住扯了扯唇,“二姨太看他伤得重,一定会盯着他服药,宋大夫既然提前开了方子,就是有把握江三爷用得上。” 姰恪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只是,他还有点忧虑,又抱着药箱说道: “那他服了药反倒觉得严重,总该会去军医院,他要改用西药,那这方子也拖不了他几天。” 江四爷在靴底碾灭烟蒂,声线清淡。 “你不是说他服下三服药,就会嗜睡发烧?” 姰恪回头看他,睁圆了眼没接话。 江四爷唇角轻扯,“等他病情严重的时候,宋大夫会知道,所以这两天,你要多来几趟江公馆。” 姰恪今天在江公馆设法算计人时那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又开始泛滥起来。 他表情活像是吞了只死苍蝇。 “等宋大夫知道,岂不是也明白是我们在捣鬼?他是大帅的人吧?你就不怕大帅知道你算计江三爷。” 江四爷挑眉不置可否,“他不会乱说。” 姰恪困惑于他的笃定,“为什么这么有把握?” 江四爷微挑的眼梢浮着浅薄笑意,修长手指托抚下颌,偏脸看着车窗外。 “他要是会说,就不会让你在人前出头,也不会让你改他的药方。” 大帅老了,江系军早晚要易主。 都是混成精的人,谁还没有点自己的盘算。 宋大夫经历过江丰和江戟在私底下争凶斗狠的时代,还有什么局势看不明白? 如今换成了江四爷和江三爷斗,但凡不会太凶残太阴毒,小打小闹,他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看不破。 有时候装傻装瞎,也是一种精明。 例如今日在书房里,他主动提出要姰恪替江戟看看伤。 如果江四爷真要使什么手段,这算是他向江四爷的一次卖好。 在江三爷不知情,事情又闹不严重的情况下,事成了,江四爷会记他这次人情。 而江四爷肯定,宋大夫现今大约只猜到,他要让江戟不舒坦,却危及不到他的性命。 至于让江戟在伤势严重上吃苦头,背后真正窝藏的心思,就不是宋大夫应该考虑的了。 姰恪隐约明白了,但隐约又像是没明白。 但他也没再问。 他今天有点心累,什么都不想再问。